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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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当祖伦·钦熟练的运用魔法剥去被束缚在五芒星阵中的男子的另一块皮肤时,那人痛得再次尖叫起来。这块三寸见方的皮肤被毫不犹豫的揭了下来,鲜血从裂缝中涌出,而皮下的肌肉和筋腱都清晰可见。血液滑过他那袒露的身体,涌到早已血迹斑斑的地板上。

这骨瘦如柴的大胡子法师丝毫不介意鲜血飞溅到大理石地板上。目前这个黑皮肤的凯吉人尚对这些血液毫无兴趣,但接下来它们会被收集起来以作别用。法师部族的议会现在已经设法停下了他们常年不休的争吵,转过头来请求他去探知那些正在横扫整片大陆的狂热分子,那些家伙拥有的力量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这些家伙——他们把自己叫做艾迪伦——摧毁了三一神教的老巢,但这并不是重点。法师部族自己非常乐意看到这曾经强势的教派轰然垮台,因为那帮神棍给他们添了太多的麻烦。事实上,他们之间发生冲突不是一次两次了,彼此都一直觊觎着对方实际控制的地盘。

不,那些令法师部族头疼不已的艾迪伦根本只是些从未经受过系统训练的乡巴佬,而法师们却为这些家伙向他许下如此多的承诺。他们只是农夫、工匠,或者其他什么类似的角色,但他们的领袖却允诺可以传授给他们无数神奇的魔法技能,而这些技能大多数法师穷极一生都未必能完全掌握。不仅如此,他们对这些魔法的使用过于鲁莽,因次造成的后果根本无法评估。很明显这些艾迪伦具有极大的危险性,他们必须被彻底遏制。

除了法师部族还有谁更适合做这件事情呢?只有在他们精准的引导下,那些神秘而强大的魔法才会得到正确的开发。

“我再说一遍,”祖伦愤怒的叫道,“你看到那些外乡人只凭双手就推倒了整个神庙!他们吟唱了什么样的咒语?他们都做了什么样的手势?”

“我……我不知道!”这法师的囚徒大吼道,“我——我发誓!”秃顶的男人身体不停的痉挛着,可对法师的审讯显然充满了憎恨。他曾经是神庙的一名卫兵,天知道当时他是怎么逃过一劫的。祖伦花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才用水晶球定位到这家伙,开始他根本没想到这三一神教的幸存者居然会藏到距离地面这么深的位置。“我发誓就是那——那样子!他们根本没有——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去做!”

祖伦做了个手势,一大块皮肉立刻从他的俘虏身上剥了下来,对方随即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这系着橙色腰带的法师很不耐烦的等他的叫声停息下来,然后才接着说道:“你别指望我会相信他们想什么就会出现什么。魔法根本不是这样子。它需要极度的专心,精准的手势和永无休止的练习才能达到理想效果。”

但囚徒只回以粗重的喘息声。祖伦·钦皱起眉头,慢慢走到五芒星阵中去。这八角形的房间曾经看上去极其整洁与优雅,不过他已经在这里审问了那卫兵一整天。书架上每瓶药剂,每张羊皮纸,乃至任何手工制品都摆放得极具整齐。祖伦相信整洁与秩序要远比什么艺术性来得重要。不像某些法师,祖伦无法忍受身边一片乱糟糟,更不会让尘土与虫蚁把自己的密室搞得如同猪窝。

即便是在刑讯逼供的时候,这凯吉人仍然试图让自己保持洁净与完美。他宽大的棕色束腰外衣和平滑的裤子看上去崭新之极,胡须一看便是经过细心修剪,外形与长度都非常合适;甚至那稀疏的灰色头发都用头油细细打理了一番。

祖伦这种一丝不苟的生活方式也基本可以说明为什么他会选择探究那些狂徒的行踪。他们显然处于一种邋遢和无序的状态,而所有法术的施展明显是出于一时兴起或者心情使然。事实上,当祖伦逐渐完成议会交付的任务时,他对这其中的秘密已经有了深入的了解。当然,他并没有告知议会详情;否则那些家伙不可能向他开出一长串的承诺清单,也不可能在接下来的环节中给予他足够的支持。

不,根本不需要那样。祖伦没有失败。

“你看见了那个阿塞尼安人,那个叫做乌迪西安·乌·戴尔密德的家伙。这没错吧?”

“是——是的!是!”那卫兵叫了起来,听起来像是非常感激能回答他提出的任何问题,“看到他了!他连侧惨败他脸色苍白!他——他是——个农夫,他们都那样说!”

“一个土里刨食的家伙,”法师轻蔑的咕哝了一句,“比一头牲口强不到哪里去。”

五芒星阵中的卫兵咕噜了一声,也许是在表示同意。

“据说是他自己推倒了整座神庙。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

“不——不是!”

他的回答令祖伦变得更加恼火:“你在浪费我的时间,混蛋。”

他向前做了个手势,那满身血污的卫兵突然大声喘息起来,紧接着从喉间发出一声令人窒息的吼叫。他拼命想伸手去摸自己的喉咙,那里现在已经膨胀得如同苹果那样大。可是,即便这凯吉人的俘虏能自由活动双臂——当然,他根本没有这种权利——他也无法阻止祖伦的所作所为。

伴随着最后一声绝望的叫喊,这卫兵的脑袋软软垂了下去。祖伦·钦最后让那尸体跌落到地上,他的四肢胡乱的伸展开来,盖住了五芒星阵的大部分地方。

“泰鲁尔!”

在他的召唤下,一名脑袋极小看上去笨拙无比的庞大的凯吉人跌跌撞撞的跑进了房间。这家伙除了一件束腰外衣什么都没穿,他的面容看起来像极了低原地区人们所供奉的一种灵长类动物,不过祖伦仅仅把他当做最低等的奴仆而已。泰鲁尔对他向来俯首贴耳,从不会发出任何疑问,这也是法师为什么会将他从贫民窟带到这里来的最主要原因。

泰鲁尔走到他所被允许的最近距离,然后咕噜一声,向主人躬下他那小得滑稽的脑袋。

“那具尸体。”祖伦的命令极其简单,但他的仆人显然对此已经心领神会。泰鲁尔掂量了掂量卫兵的尸体,就像后者如同空气一般轻巧,同时根本不在乎血污沾染到自己身上。办完事情之后,他会按照主人教授的办法清理自己的。

泰鲁尔慢吞吞的拖着尸体往外走。王城中有无数的下水道,大部分都穿过远处的城墙流入外面的河流之中。在那之外的荒原上——古代凯吉人就是这么称呼的——所有垃圾都被丢弃在那里。

祖伦盯着地上那滩血泊和泰鲁尔拖走尸体留下的血痕,喃喃的念着咒语,接着在空中精准的绘出一副图案。他极其满意的看着那些深红色的液体流向五芒星阵,直到最后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整个议会里还有谁能做得如此完美呢?祖伦可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来修习这项技能……

他扮了个苦相。毫无疑问,那个乌迪西安·乌·戴尔密德做到这一点也不会有多困难,甚至看一眼可能就学会了。

不能这样……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那也应该是我,而不是那些双腿沾满烂泥的白痴!

祖伦抓过一件斗篷,紧接着离开了他的密室。法师需要拜访一些家伙来获得他需要的东西,这样才能完成接下来的工作。其间可能需要一些棘手的谈判,他并不希望自己的雇主对此了解太多。一名法师的秘密远比什么金币和珠宝更重要。它们可能会牵扯到很多人命。

如果祖伦的计划进行顺利,那么其中有个家伙可能马上就要有麻烦了——那个阿塞尼安人乌迪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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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须要告诉你哥哥,”拉斯玛鼓励道,他平素毫无感情的声音现在透着关切,“当他的力量日渐增长的时候,他的行事变得越来越鲁莽。”

“我该怎么告诉他这种情况呢?”门德恩耸了耸肩问道。他们两个现在看起来越来越相似了。不过拉斯玛要比绝大多数人更高,而他那精美绝伦的面孔极像是某位雕刻大师的扛鼎之作。他的皮肤比任何活着的人类都要苍白,这与他黑色的兜帽、斗篷和长袍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相比之下,门德恩·乌·戴尔密德在身高与长相上更趋向于常人。他是农夫的儿子,虽然他自己并不是个好的农人。比起他正在对话的这个人,他那宽阔的鼻子甚至显得有些丑陋。而他黑色的头发看起来也没有拉斯玛黑得那么彻底。

但就言谈举止和穿着而言,他们两个比乌迪西安看起来更像是兄弟。门德恩身上的长袍与衣物都与拉斯玛非常相像,而他的肤色虽然比起后者来略显粉红色,但仍然比正常人要苍白许多——尤其是对阿塞尼安人来说。对于他哥哥乌迪西安和赛伦希娅来说,他们看上去倒是非常符合低原地区人们的标准。

其实门德恩看起来有些像拉斯玛也不是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情,毕竟这天使与恶魔的后代选择了他作为自己魔法力量的第一个学徒。

“他现在认为自己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门德恩继续说道,“对抗三一神教令他激起了自己所有的潜能,让他最终扑灭了整个教派。不管是谁,处在这样的位置上都会变得越来越狂妄。我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尽管没有一点儿风,但拉斯玛的斗篷却在他身边不停的盘旋着。门德恩经常怀疑他的衣服具有某些生命力,但他从来没有问过。

“可他至今仍然无视我的父亲。”拉斯玛提醒门德恩道。他拥有悠久的寿命,是庇护之地创立以来幸存到现在的少数第一代子民。当初高阶天堂与燃烧地狱间有一批人厌倦了两者之间永无休止的战争,他们合力创建了一个新的世界以永远避开自己的阵营,而拉斯玛和其他奈法兰都是这些天使与恶魔的后代。

他们亲手创造的这个世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避开了那两大阵营的视线。然而,就在他们找到共同的目标时,这些难民也开始了无可逆转的沦落。不同种族间的交合产生了拉斯玛他们这一代人——第一代人类。

一开始,这些新生的儿童看起来完全没有危害,可当他们开始展现出自己的力量——那是一种与他们父母的方式完全不同,而且看上去潜力根本没有上限的力量——这群人的首领,天使艾纳利尤斯公然宣布这些小家伙是极其危险的存在,只是由于某些人的反对他才没有立刻痛下毒手。他和其他难民最终同意回到各自的密室里好好考虑一下他们孩子的命运。

但他们中有一个人已经做了决定,那就是艾纳利尤斯自己的爱人,恶魔莉莉丝。她秘密跟踪着其他天使与恶魔,将他们逐一偷偷杀死。在她疯狂的脑子里,她觉得自己是所有孩子的救世主,因此,她的举动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而最终的命运不过是将她当做唯一的女主人罢了。

不过,她还是严重低估了艾纳利尤斯。在发现她的背叛之后,他将女魔放逐出了庇护之地。紧接着,他改变了那块巨大的叫做世界之石的水晶——它当初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使庇护之地可以逃开天地两界的视线——改变了它的共振,这直接导致孩子们与生俱来的力量陷入了沉睡之中,就好像它们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被称作奈法兰的拉斯玛和一些兄弟姐妹试着进行了抵抗……但他们几乎全部都被毁灭了。其他一些幸存者四散逃去,而拉斯玛不得不躲到了远离人类位面的地方。几个世纪过去了,他的战友们已经消散殆尽,而其他安与命运的奈法兰一代代向下繁衍,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剥夺了那与生俱来的天赋之力。

可现在不会了……

当门德恩默默考虑接下来该说什么的时候,他转向了拉斯玛。两个人现在正处在凯吉一处茂密的丛林之中,这儿和乌迪西安那庞大的追随者的营地有相当一段距离。一股轻烟的味道飘入他们鼻中,这并非来自那巨大的营地,而是从一个叫做厄哈尼的小镇那边飘来的,这小镇位于南方大约半日路程的地方。乌迪西安在那里的小神庙中追捕到一批残存的祭司,然后将那里一把火烧成白地。

“我哥哥已经非常痛苦的意识到了天使的存在,”门德恩终于回答道,“就像他会经常痛苦的想起莉莉丝的存在。”

尽管艾纳利尤斯对自己如此有信心,那女魔最终还是从流放中逃了回来。天使对燃烧地狱的入侵分散了太多精力,以至于没有察觉到她对世界之石缓慢而狡猾的操纵。这种改变完全颠覆了他从前的意向,唤醒了许多目前居住在庇护之地的人们的潜能。莉莉丝选择了乌迪西安作为她的爪牙,通过暴力手段与她无边的春色激活了乌迪西安潜在的天赋之力。

然而到最后,她却没能将乌迪西安纳入自己的事业之中。戴尔米迪斯之子在三一神教的主庙最终击败了他,虽然没有看到她的尸体,但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被那些宏伟建筑的残垣断壁深深的埋在了地下,即便是拉斯玛也深信她已经彻底灭亡。对乌迪西安来说最大的不幸是,那个他曾经深爱的女孩儿莉莉娅,那个女魔,永远都不会真正的消失。

“对于那一点,我只能向他说抱歉。我知道我妈妈有多么邪恶,就像我清楚我父亲有多么喜欢假装神圣一样……这么多年来,我能做的只有远远的躲开。”

拉斯玛看上去已经有些瑟缩了,但门德恩并没能说点什么来安慰他的导师,接下来是长久的安静。“我会把大教堂的那些传教士重新给他送回去的。你说之前已经有一批传教士在赶往厄哈尼的路上,可我们离开那里才刚刚一天。那就意味着,当我们刚刚抵达那个城镇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从大教堂出发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门德恩。乌迪西安可能还没有选择好下一步怎么走,我父亲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

“我会向他提这件事情的。”不过在说完这句话后,门德恩并没有离开。他突然侦测了一下丛林,仿佛期待一些野兽会从他们面前跳出来。

“我并没有把他藏起来,”拉斯玛的话音里带着罕见的挫败感,“我没有假装无法侦测到你那个朋友阿奇里奥斯的位置。我和塔格奥都已经找过了,但没有发现任何猎手的踪迹。”

“可就是你把他从死亡中拉起来的!”

“我?我只是起到了一点影响而已。你才是那个将阿奇里奥斯带回来的人,门德恩。你的天赋和你与那个亡者世界的联系让他能够回归到这个世界。”

门德恩不愿再开始另一个争论不休的话题,于是将那隐在暗影中的拉斯玛丢在身后径直向前走去。拉斯玛没有喊他,而门德恩也知道他接下来会习惯性的消散在暗影之中。

他们都没有说出自己对于阿奇里奥斯失踪的怀疑。从前他们在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门德恩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试图改变这个世界,如果这世界马上就会倾覆,马上就会消失呢?

对于门德恩来说,他很清楚猎手到底遭遇了什么。拉斯玛在阿奇里奥斯失踪的地区没有侦测到任何关于恶魔的踪迹,这意味着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艾纳利尤斯出于某种阴谋诡计捉住了阿奇里奥斯,他一定会用最恐怖的手段来对付猎手和他们。然而,也许还有另外一种极坏的可能——尤其是对赛伦希娅来说——相较而言,第一种可能应该更能让人接受一些。

可如果是其他天使偷走了猎手呢?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燃烧地狱已经发现庇护之地的存在,而且知道了至少好几个世纪了。魔鬼们之所以让它幸存下去,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它们对人类具有极大的兴趣,而且曾经以为可以利用人类在这场与天使永无绝期的战争中获得胜利。三一神教的主神庙是几个魔王创建的——就是那三大魔王——它们想借此将人类统统收为信徒。不知道艾纳利尤斯会不会因为它们的举动而感到不爽——天使一直都认为庇护之地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自己的——反正人类也许真的有天会组成一支大军直奔对抗高阶天堂的前线。

但今天如果高阶天堂已经知道这世界的存在,它们只能选择死战到底以彻底拥有庇护之地,或者干脆彻底破坏掉它,谁也别想拿它派上任何用场。双方都不会对成千上万人类的死亡有任何兴趣。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阿奇里奥斯。门德恩在走到营地边缘的时候决定了。为了我们所有的人,阿奇里奥斯一定要被找到!

当他正在冥思苦想的时候,突然一股无形的力量撞在他身上,粗暴的打断了他的思路。门德恩揉了揉鼻子,发现有两个人正站在自己面前——一个皮肤黝黑的家伙应该来自低原,而另外一个人皮肤白了很多,估计是阿塞尼安人。门德恩想起来了,第二个人应该是乌迪西安最初的追随者之一,属于日渐稀少的帕萨人。他们现在幸存的可能略略超过一百人,可当初一路追随而来的至少比现在多好几倍。不幸的是,作为乌迪西安最早的信徒,他们在未有任何机会真正接触到自己的天赋之力时,便遭遇了太多巨大的凶险。

“啊!请原谅我们,门德恩大人!”帕萨人脱口而出,“我们没想到会是你!”

另外那名艾迪伦急忙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无论是来自低原的雨林还是高原的森林,乌迪西安这些信徒对门德恩都同时充满了尊敬与畏惧。这种恐惧来源于门德恩平日的言论和他对死者的处理。至于尊敬——门德恩很清楚,这一切只不过因为他是乌迪西安大人的弟弟而已。

奇怪的是,居然也有一小批人会找到门德恩要求向他学习,但门德恩并没有准备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他们只是对某些东西有病态的着迷罢了……至少,他自己是这么理解的。

“你们不需要道歉,”他告诉那两个人,“我没有留话就出去了,你们只是遵命行事而已。”

他们向门德恩打开了通道,在他通过之后,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但戴尔米迪斯的次子假装没有注意到。

在通过这道关卡之后,门德恩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另外一块领域,他感觉此地似乎到处充满了魔法力量。七彩的魔法能量球点缀着整块巨大的营地,就像在准备一场狂欢节似的。不过它们并没有规则的排列起来,而是随意的漂浮在施法者的头顶上方。他也看到了许多火堆,但这并非为了照明,而仅仅是烹饪食物所需。

但魔法球并不是一切。当门德恩穿过人群的时候,一组魔法阵列吸引了他的目光。某个皮肤黝黑的低原人创造了一股能量热流,它在空中盘旋缠绕,看上去就像亮光闪闪的巨蟒。而另外一名艾迪伦则令几块小石头漂浮到空中,然后像玩杂耍的艺人那样不断高抛低就,只是并没有人手在控制它们。某个金发的帕萨女人在空中召唤出来一根长矛,然后极其精准的将它投到远处的大树上。长矛在树上颤动了片刻后消失了,因为她现在又召唤出来一根新的。

这不过是几个例子而已。艾迪伦所展现的魔法在力量上与技巧上都各有不同,不过他周围这些看上去平淡无奇的人们——他们来自不同种族和阶层——他们现在掌握的强大魔法从前只有极少数人才有资格得窥门径。像他这样的农夫本该在田间劳作一辈子,任何人都不曾想过他们会成为如此强大的法师。

门德恩现在依然被这些事情困扰,即使在看到一名独具匠心的年轻人为他小妹妹所创造的奇景——没错,乌迪西安的“军队”里甚至包括儿童——那是一群亮闪闪的蝴蝶,在空中出现之后立刻飞向四面八方。从某种角度来讲,乌迪西安的追随者们对于他们掌握的技能抱有极其天真的看法。就最好的情况而言,他们也只不过把这些惊人的力量当做某种工具,就像一把锄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却从来没觉得它可以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或者可以轻松结束他人的性命。

是不是我太苛刻了呢?门德恩思量道。艾迪伦会为了自己的信仰而不得不杀死那些试图将他们变成奴隶和行尸走肉的家伙。

但他的疑虑并未消失。不管怎么说,门德恩都觉得施展魔法必须要经过小心翼翼的修习,而且每次施法都必须投入全部心力。一个施法者必须试着理解魔法的所有用途,而且必须学会尊重它的危险性。

就在此时,他面前突然升起一道柔和的蓝色光芒。门德恩犹豫了片刻,但终于还是走向前去。他没有理由害怕这道光芒的来源,毕竟这应该是乌迪西安发出来的。

尽管身处如此炫目多变的魔法之中,门德恩还是立刻感觉到了哥哥的存在。乌迪西安选择了一块安宁的区域作为晚上的栖身之所,不过现在他四周已经或坐或站的围满了人。门德恩其实并未看到哥哥,但他的确直接感受到了哥哥的存在。他立刻毫不犹豫的大步走向人群,而人们同时也看到了他,随即让出一条通道来。

门德恩向前走去,但一直走到人群最深处才看到哥哥。

拥有浅黄色头发的乌迪西安看上去极其壮硕,而气质依然如同最质朴的农人,当然,他从前的确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夫,而且对此还相当擅长。宽阔的肩膀,宽厚的下巴,简单修剪的短须,这令乌迪西安显现出一种吸引人的粗糙的男人味。他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追随者们所熟悉的那些傲慢的祭司或者狂热的修士。他和大家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而已。他已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他也曾经遭受无比的创伤,他的整个家庭,在那场噩梦般的瘟疫中凋零殆尽,只剩下他和弟弟两个人。那时候,乌迪西安曾经一次次向不同教派的神棍哀求祈祷,希望能够拯救自己可怜的家人,可他得到的只有空洞的许诺和无用的建议。那场悲剧之后,他不仅开始痛恨三一神教和光明大教堂,而且对所有试图吸引他注意的教派都深恶痛绝。

乌迪西安正坐在一段圆木上与众人认真的交谈着。门德恩完全不需要细听哥哥在讲什么,现在他肯定正在为众人加油打气,或者向大家介绍接下来的路途。他这些话语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但门德恩感觉他重复得有些频繁了,自己绝对不会像他那样做的。乌迪西安最近似乎已经被自己那不可思议的力量给冲昏了头。

厄哈尼就是个最新的例子。乌迪西安本来打算活捉那些祭司,并没想杀死他们。他需要从这些人口中了解他们真正的主人,那些隐藏在燃烧地狱中的恶魔之王。

那些可怜的祭司身体内部爆裂开来,碎屑飞散了一地。而乌迪西安只是不屑的抖去身上的肉屑,就好像开始他就想这么做一样。

可当门德恩提出抗议的时候,乌迪西安却用“他们是三一神教的人”来回答他。据说是乌迪西安下令焚烧了三一神教这最后的堡垒,从此以后世上再不会有人记得这个邪恶的教派。

现在,这个随便撕碎那些活生生的性命而且烧掉他们神庙的人向自己的信徒亲切的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而那道柔和的蓝光依然保持着足够醒目的亮度。

但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那就是赛伦希娅。她的父亲——商人塞勒斯,就死在了乌迪西安第一次胡乱使用自己迸发的潜能时。当然,那并不是他的错,女魔莉莉丝操纵了这一切,是她造成了这场悲剧。

赛伦希娅应该算的上是非常漂亮的女孩儿,她那乌黑的长发与天蓝色的眼睛都显得是那么迷人。就像乌迪西安一样,她原本洁白的皮肤已经被晒成了青铜色,但不同于那兄弟俩,她的衣服极其宽松飘逸,看上去像极了低原地区人们的风格。一直握在右手的长矛就像她最忠实的伴侣,门德恩感觉这东西似乎与她的容颜不太搭配。它似乎过于突出了女孩儿的决心与果敢。

“门德恩,”乌迪西安站起身来,他知道弟弟已经离开好几天了,“你去哪里了?”

“我走得比较远。”

“哦,”乌迪西安脸上本来的一丝微笑也消失了,“这次又是跟谁呢?那头龙还是她的爪牙?”

戴尔米迪斯的长子既然提到了“她”,那应该就是莉莉丝。门德恩不自然的回答道:“没错,是拉斯玛。他向我警示需要提防他的父亲。”

那道蓝光突然变得极其耀眼,周围的人们都吃了一惊,立刻将眼光转向别处。乌迪西安愤怒的吼道:“就像他每次做的那样?难道他以为我会没注意到那家伙吗?拉斯玛应该好好帮助我们,而不是躲在黑暗里时不时嘀咕两句没用的建议!”

那道光芒还在持续变强。门德恩感觉自己的怒火在熊熊燃烧,但他最后还是尽量克制住了自己:“乌迪西安,你知道他所冒的风险不比我们任何人小……而且你也没必要因为他是莉莉丝的后代而痛恨他。他对这事实的遗憾远远超出了你我的想象。”

蓝光重新变得柔和起来。乌迪西安长出了一口气道:“你——你说的没错。原谅我吧,这段日子实在是充满了煎熬,是吧门德恩?”

“对我来说,现在一天比一天更加难受,我不知道我们会走向何方。”

“我开始怀念我们的农场了。”

“我也是,乌迪西安,我也是。”

不过这时候塞伦希娅终于打破了她自己的沉默。女孩儿眯起眼睛盯着门德恩喃喃低语道:“就没有什么关于阿奇里奥斯的消息吗?”

“你应该知道,不管有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我都会告诉你的。”

女孩儿重重的将长矛插到地上,当矛尖触到地面的时候,随之迸发出一道饱含能量的红光。在乌迪西安所有的追随者中,赛伦希娅应该算得上最强大的一个。但不幸的是,她的力量随着对猎手的关切而变得越来越失去控制,阿奇里奥斯失踪的时间越久,她的情绪就变得越来越焦躁。而这种情绪正在所有艾迪伦中蔓延,作为唯一相对置身事外的人,门德恩感觉也许只有他自己发现了这一点。

“阿奇里奥斯一定会想办法回到你身边的,”乌迪西安突然插了一句,“他能做到,塞莉。”

不过她看上去并不怎么相信:“如果他能做到的话,他早就站在我们身边了!”

“你需要再等一等看。”乌迪西安将一只手放在了女孩儿的肩膀上,而在很久之前,这个举动足以令女孩儿羞红双颊。她在整个童年里都非常崇拜乌迪西安,只有在恶魔路西安杀害他们那勇敢的朋友阿奇里奥斯之前不久,她才察觉到自己爱上了那猎手。

乌迪西安重新把脸转向门德恩,接着补充道:“我曾经说过,我会对那个天使保持足够的警惕,但在我们对抗三一神教的时候他到底在背后帮了什么忙呢?拉斯玛已经隐藏了这么久,他很难认为——”

就在此时,从营地边缘突然传来一声大喊,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怒吼声如狂潮一般席卷而来,这绝对不是出自艾迪伦。

乌迪西安死死盯着天空,眉头紧蹙,看上去挫败感要远胜于惊讶。

“有客人来了,”他告诉门德恩与赛伦希娅,“一大堆不请自来的客人……”

“三一神教的人?”女孩儿几乎是急切的问道。她随手从地上拔出长矛,激动的表情令人觉得她马上就会把这支武器投掷出去。

“我不知道,可还会有谁呢?”乌迪西安带头向叫喊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好吧,不管他们是谁,我们都会像从前对付三一神教那样招呼他们的。”

女孩儿笑了起来,这笑容立刻让门德恩想起当初她被女魔附身时常常展现出来的表情。她满怀渴望的紧紧跟随着乌迪西安,两个人瞬间把门德恩抛在了身后。

戴尔米迪斯的次子没有继续前行,这倒不是因为他惧怕战斗。相反的,他很好奇现在会有谁发起如此不顾一切的进攻。那听起来并不太像三一神教的声音,况且现在他们又怎么可能组织起上规模的力量来呢。而他能想到的另外一种可能则是艾纳利尤斯。门德恩无法想象那个天使会使用如此简单的方式,因为据拉斯玛所说,艾纳利尤斯善于组织各种精密的行动,而且每每在幕后操纵一切——

突然间,门德恩跳起来向其它人们冲去。不管这场进攻从表面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在它背后肯定隐藏着更加恶毒的动机——也许一切都已经来不及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