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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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乌迪西安!”

门德恩在哥哥倒在地上之前及时抓住了他。自从父母过世后,他还从未有过如此惊恐的时刻。鲜血从伤口疯狂涌出,如果这支箭没有射中心脏的话,至少也已经逼近那里。

乌迪西安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他的双眼无神的盯着丛林间黑暗的苍穹。他看上去似乎想说些什么,但门德恩猜不出他想说的内容。

戴尔米迪斯的次子脑子里迅速闪过了无数拉斯玛曾经教授他的技能,但没有一种看起来能扭转现在的局面。有一种魔法当初令他重新接上了被三一神教的仆从切断的臂膀,但它显然对此也无能为力。乌迪西安他们以为门德恩治愈了自己,让那只断臂重新获得了生命,但事实上他们都没发现那臂膀根本就没有生命力,只不过能够活动而已。

它就像亡故了的阿奇里奥斯一样,所有活动只是倚仗于他的魔法。

如果手臂断掉一个小时之后再施放这种法术,那也将无济于事。时间拖得更长的话,门德恩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不,即便是那种魔法,那种表面上可以治疗重伤的魔法,对乌迪西安也没有什么帮助。

况且,他根本不希望乌迪西安以阿奇里奥斯现在的样子睁开双眼。

他想到了塞伦希娅,这女孩子的力量几乎与乌迪西安不相上下,也许,她能够拯救哥哥。

她在哪里呢?门德恩的心里突然充满了疑惑。她和其他人们是否已经感知到了刚发生的一切呢?为什么至今没有好奇的艾迪伦们涌到这里来呢?

乌迪西安突然咳出了一大口鲜血,紧接着身体抽搐得更加厉害了。

箭支突然燃烧起来,很快灰烬落满了乌迪西安那血迹斑斑的衬衣。从伤口那里涌出一股奇怪的粘稠液体,门德恩半天才意识到那应该是箭头熔化的产物。

随着这股液体的流出,伤口变得越来越紧缩……最后愈合了。

乌迪西安又开始咳嗽了,但这次听起来就像是在清嗓子。随后,他睁开了眼睛。

门德恩惊讶的张大了嘴:“乌迪西安!怎么可能呢!你——你——”

“哪儿——”戴尔米迪斯的长子又试着问道,“他去——哪儿了?”

“谁?”

“阿奇——阿奇里奥斯……”

直到这时候门德恩才开始考虑那支箭的来源。他紧紧抓着乌迪西安,向丛林深处看了看,试图搜寻出什么蛛丝马迹。当然,他什么都没看到,不过就这些日子而言,它实在算不了什么。

他突然开始考虑乌迪西安刚才的判断。“肯定不是这样!这次偷袭肯定是艾纳利尤斯策划的,也许三一神教也脱不了干系。阿奇里奥斯绝对不会——”

现在乌迪西安已经努力独自站了起来,门德恩对他惊人的自愈能力大为惊讶。

“这支箭就是阿奇里奥斯的,门德恩,我太了解了。这支箭是冲着我来的,而且肯定是冲我来的。他亲手放了这一箭。他本来想一箭射死我的。”

他们依然希望能够否定阿奇里奥斯在这一事件中所起的作用,哪怕他仅仅是无心中充当了乌迪西安的谋杀者。门德恩指出:“如果真是他的话,那你现在应该死定了。阿奇里奥斯在密林里能够轻松射中一百步外的任何生物,而且是直接命中心脏一击毙命。这个人离得够近,没错,可是——”

“阿奇里奥斯是打算杀死我,”乌迪西安虽然坚持这么说,但脸上的表情却渐渐柔和了,“不过你说的对。他本来不可能失手的,除非他根本没想杀我。”

乌迪西安刚才所引发的大火现在越发肆虐起来。令门德恩困惑的是,即便如此那些艾迪伦们也没有向这边奔过来,接下来他看到哥哥只不过轻轻挥了一下手,所有烟炎张天的景象就立刻消失了。他们面前只剩下一些枯焦的树木。

“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吧,”他低声对乌迪西安说道,“都是你做的吧,就连塞伦希娅都没有过来帮助我们。”

乌迪西安严格的检查了自己胸部中箭的位置。当他的右手抚过那些被鲜血洒溅到的地方时,手掌上微微闪耀着金色的光芒。门德恩摇了摇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

只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外衣上的污垢已经消失殆尽,就连几条撕裂的缝隙都已经完好如初。 

“当你开始召唤亡灵的时候,我设法把其他所有人都阻拦在了我们这片地方之外。我不希望其他任何人看到那些,门德恩。他们已经看过太多事情,现在已经非常害怕你了。”

门德恩不能完全相信乌迪西安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但他对此保持了缄默。只是他仍然忍不住又问道:“就连你被射中的时候也一样吗?”

“我觉得那种魔法不会轻易消失……除非是将阿奇里奥斯变成刺客的幕后黑手有所动作。”

“艾纳利尤斯?”

乌迪西安发出一声毫无幽默感的尖利笑声,将面孔转向营地的方向。“你比我还不相信与他有关,对吧门德恩?这完全不像是他的动作。也许,是某个与他同样强大的家伙……”

他的话让门德恩感觉一阵阵的发冷,后者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你知道,如果真是这样子,我们前面会更难走。”

但当哥哥的已经向前走了挺远,然后随意回答道:“一个天使吧,也可能是两个,也可能是一百个。我会把他们全部搞定的。甭管来多少。”

门德恩望着哥哥逐渐消失的背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塞伦希娅站在营地边缘等候着他们,而她身边站着那位帕萨镇的前劫匪,乔纳斯。当乌迪西安走进他们的时候,萨朗——一名不苟言笑的托拉加人,他和乔纳斯现在担任着乌迪西安的主要指挥官——加入了他们。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塞伦希娅立刻发问道,“我感觉好像——”

“我们完成了门德恩想做的事情,仅此而已。它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有答案了吗?”她立刻追问道。

乌迪西安向这三个人扫了一眼才回答道:“ 在背后捣鬼的是圣光大教堂。艾纳利尤斯正在安抚各地的人们,而且向他们散布很多有关我们的恶毒谣言。他在煽动整个庇护之地起来反抗我们。”

乔纳斯皱起了眉头。而萨朗依然保持着沉默,自从他的表兄弟命丧三一神教手中之后,他的情绪就始终没有舒展过。他们俩比一般的兄弟还要亲密,这种程度甚至超过了乌迪西安与门德恩。

“我们需要向圣光大教堂那里进发,大人。”萨朗突然说道。

塞伦希娅点点头补充道:“这并不是毫无意义的,我们要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直击它的心脏。我们不可能像对付三一神教那样有条不紊的进行,艾纳利尤斯绝对不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

乌迪西安心不在焉的摩挲着自己胸口曾经中箭的地方,一边考虑着他们的观点。门德恩终于也加入了进来,但并没有发出什么有意义的话语。

“不,”最后乌迪西安终于下了决定,“还没必要。在远征艾纳利尤斯之前,我们还有太多地方需要去。现在就有一个。”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乌迪西安大人?”乔纳斯问道。

“王城……我们需要进入凯吉城里见见法师部族的领袖。”

他的决定在艾迪伦中间迅速传播开来,一种兴奋的感觉充斥了整个营地。乌迪西安的大部分追随者都从来没有去过王城。到处都有人们在讨论到底凯吉城是什么样子。极少数曾经去过那里的人们竭尽所能向大家描述他们所见过的景象,但乌迪西安听到每个人的描述都大相径庭。

他任随这种兴奋的情绪蔓延开来,尽管对门德恩和塞伦希娅而言依然是忧心更多一些。他们俩对于接触法师部族保持着谨慎的态度,就现在而言,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后者一直小心翼翼的避开最近的所有纷争。

乌迪西安虽然对此也相当谨慎,但同时却满怀着信心。他感觉这些法师们显然并非大教堂的傀儡,他们可能有兴趣成为自己的联盟。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们会全力压制自己这些人对大众的影响。

戴尔米迪斯之子感觉可以赌一把,毕竟王城就横亘在他们与艾纳利尤斯的老巢之间,他感觉那里应该不会太棘手。

第二天刚刚破晓,乌迪西安的追随者们就踏上了征程,毫不费力的穿过浓密的荆棘一路前行。当一条河流横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时,他们只是使用魔法将大批的树干结成一座简单的桥梁,一些技能更加娴熟的艾迪伦干脆将自己直接运送到对岸去,一切都显得如此容易。不过随着地势越来越险恶,只有少数人还能够轻松前行,不是谁都能够撕开一条通道然后穿行过去的。

乌迪西安从来没有阻止他的信徒们展示这些力量。人们越自信的话,对于魔法力量的掌握就越得心应手,而这样会让他们在战斗中更容易存活下来,然后取得最终的胜利。

门德恩自然不会太高兴见到这种场面,不过他一再告诫自己,哥哥对目前的状况非常满意。开始的两天里,艾迪伦们的旅程比较顺利。他们仍然还有太远的路要走,不过乌迪西安估计经过这场艰苦的跋涉后,艾纳利尤斯的党羽至少应该不会有太充裕的时间在那些地区煽动起对艾迪伦的仇恨。

尽管如此,他依然催促着信徒们不停的加快脚步……再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在第四天日落之前,他们来到了一条河流前面。艾迪伦们开始渡河,乌迪西安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而且派遣了好几拨哨兵分守各处要紧地方。

不过他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人们渡河过程中没有遭到任何攻击,也没有谁被湍急的河流吞没。当最后一名信徒也穿过这条河以后,乌迪西安命令所有人继续前行,而他自己则运用超越视域的能力继续调查河流附近的区域。

但他依旧一无所获。

但利用太阳落山前几分钟的余晖令众人远离这片水域显然没有任何意义,乌迪西安最后还是不情愿的叫停了人们。他划定了营地的范围,在考虑到上次受到的攻击时,又在稍远的丛林区域安排了额外的哨兵。所有的岗哨都随时互相保持着联系。

即便作完这些安排之后,他还是将萨朗召唤过来准备另外的预防措施。“我需要你另外再找四个人在营地周围进行不间断的巡逻。你需要把你的意念伸展开来,随时侦测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没问题,乌迪西安大人,我非常明白。”这个托拉加人向他鞠了一躬,然后立刻去挑选自己需要的人。乌迪西安让乔纳斯和其他人暂时接管了营地几个小时,他只希望所有哨兵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

但随着夜幕越来越深沉,乌迪西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没有考虑到。随着艾迪伦们越来越接近王城,乌迪西安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了。如果法师部族对他们采取对砍姿态的话,这些会魔法的家伙极有可能临时倒向艾纳利尤斯一边。乌迪西安觉得最好还是来点自己领教过的敌人,那些未知的力量实在是让人更加头疼。

如果艾迪伦一旦遭到未知力量的攻击,一切都会变得更加糟糕,而乌迪西安只能寄希望于自己会向新的对手施以雷霆般的打击。

可现在他只能等待,等着他们达到目的地。最后,精疲力尽的乌迪西安终于支撑不住了,在进入梦乡之前,他还在考虑自己的警戒方案是否有些过于复杂了。那应该只是因为他的神经质——

可就在此时,一道刺眼的白光突然闪耀在他面前,令他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乌迪西安大叫一声,但他发出的声音却如此柔弱,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听到。他立刻用意念联络塞伦希娅和其他人——可他一个人都没有感知到。

存在于他感觉中的只有那道刺眼的光芒……只有那道光芒,随后,一个令人讶异似乎是燃烧着的的身形在他面前慢慢清晰起来。这个远远比常人高大得多的身形满怀自信的向乌迪西安走来,他的胸甲隐约闪烁着光亮,而由纯净的能量触须所构成的双翅闪耀着夺目的彩虹一般的光芒。

当他走进戴尔米迪斯之子的时候,突然又变成了光明大教堂的领袖,那位伟大先知。

“乌迪西安•乌•戴尔密德,”这人甫一开口,声音便如仙乐般动人。眼前的年轻人看起来并不比乌迪西安高大许多,但却依然能够以在云端俯视的姿态望着他。年轻人亮蓝色的双眸熠熠生辉,似乎可以轻易看到他灵魂的最深处,令他感觉自己根本无处遁形。“我可怜的陷入迷途的孩子……”

直到此时,乌迪西安才突然愤怒的跳了起来。他死死盯着伟大先知那精美绝伦的面孔——的确毫无瑕疵,甚至还没有生出最细微的胡须——闪闪发光的金发遮掩了先知的部分面容,然后一直垂到肩膀下面。“我不是你们的走狗,艾纳利尤斯,更不是你的儿孙!”

“不……”这被诸神祝福的人绽出明亮的笑容,顺便露出他那完美无瑕的牙齿,“可你的确是我某个误入歧途的儿子的后代的后代的后代,现在呢,他又重新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做拉斯玛。”

乌迪西安已经被告知过自己与这天使间的关系,但即便一切都是真的,这也不会比他和曾经喂养的那些牲口更加亲近。如果艾纳利尤斯揭示这层血缘关系的话,那他肯定不过行欺骗之实罢了。

“我不是来跟你谈这些婆婆妈妈的问题的,”伟大先知的语调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冷静,“可就算到了今天的混乱局面,我不还是来找你了吗,我还不是想要赦免你吗?不要在罪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我的孩子。现在我还可以原谅你。”

乌迪西安依然无法感知到其他任何人,甚至感觉不到营地的存在,而对方的言论则显得是如此厚颜无耻。天使所操纵的强光始终将他团团包围,他即便试着向前迈出一步,也无法改变现在的困境。现在地面都被那来自天国的光芒遮蔽了。

“你瞧,”艾纳利尤斯像一个慈祥的父亲那样摊开双手继续说道,“现在没有任何理由继续这血腥的杀戮,结局早已经注定了。此外,这也根本不是你的错。我不想提她的名字,但你只是被她引入了歧途,而你唯一的错误是由你与生俱来的缺陷造成的。你是凡人,注定孱弱与无知。说这些并不是想侮辱你,但所有的凡人都是一样,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需要被圣光指引着前行。”

这种语调,这种态度,甚至这种风格,都不太像是伟大先知从前的样子,乌迪西安几乎开始相信他的言论了。他察觉现在的境况就像当初面对伪装成大主教的恶魔路西安一样,可艾纳利尤斯却要比他强大千万倍。乌迪西安心中的渴望在沸腾,渴望着拜伏在他脚下乞求他的原谅——

“求他原谅什么?”戴尔米迪斯之子突然惊醒过来,他的愤怒瞬间驱散了任何对天使的敬畏,“我根本不需要他原谅!”

“暴怒是魔鬼的最爱,我的好乌迪西安。屈从于它,会让你失去独立的思维,也会让你失去宁静的内心。”

“放开我!你到底对其他人做了什么?他们都去哪里了?”

伟大先知赞许的点点头:“挺关心他们的啊……现在,你还有拯救他们的机会。这些跟随着你一路走到悬崖边上的人们是否会堕入无尽深渊,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塞莉!门德恩!乔纳斯!萨朗!”乌迪西安在心中惊恐的呼唤着,可却找不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踪迹。

他咬着牙聚集起自己所有的力量,发疯一般的向艾纳利尤斯冲去。可先知并没在那里等着他,而是瞬间消失后又出现在了相反的方向,冷漠的看着这凡人摔倒在地上。

“愤怒只会给你带来更多的耻辱和灾难,乌迪西安•乌•戴尔密德。它不仅会让你跌落尘埃之中,更会让尘土永远将你掩埋。”

乌迪西安双臂支撑着站起来,怒目直视着眼前这貌似神圣的家伙。他召唤出大团的火焰,期望着这熊熊燃烧的大火即使不能将天使烧成灰烬,至少也应该让他那假惺惺的伪善面孔变得灰头土脸。

可事实上什么都没发生。

“我的好孩子,你看到自己已经做出的选择了。那只有死亡,只会把你和你所有最亲近的人一块拉进地狱,除非你现在就乞求我的原谅。如果沿着这条罪恶之路走下去,你会害了所有人。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你真的这么自负吗?”

而乌迪西安则向他回敬以口水,然后愤怒的叫道:“我再狂妄自大也比不上你,艾纳利尤斯。莉莉丝和路西安没有征服我们,你就更不可能。这不是你自己的世界,这是我们的,我们的!”

伟大先知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这个世界创建之初,是我凭一己之力将它从光秃秃的不毛之地变得生机勃勃!是我雕琢了大地,填充了汪洋。万物都是我所创建;一切都缘于我的好恶而存亡……包括你,我的孩子。”

乌迪西安还未来得及反驳,他周围突然响起无数嘈杂的声音。一开始,他以为是塞伦希娅和其他艾迪伦来了,但很快他意识到这些声音来自一些早已过世的人们……尤其是某个女性的声音。

“我可怜的乌迪西安!你怎么那么困惑,那么愤怒呢!让我来安慰你吧……”

他强忍住了泪水,但双眼却本能的去搜寻那话音的来源。

可此时却从相反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小孩子的咯咯笑声。乌迪西安不禁一阵头晕目眩。

那是他的母亲……他的小妹妹……

一个影子从乌迪西安视野边界穿过,他匆匆一瞥间看到那是个健壮的男人,体格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紧接着又过去了第二个身影,这依旧是个男人,不过个子矮了许多,也年轻一些。

“你付出了那么多代价去拯救他们,我的孩子,虽然他们最后还是倒下了,但他们却获得了救赎。这些人现在都非常担心你,如果你拒绝接受我的光明引导,那么你就不能加入他们的行列。你会永远与他们天人永隔——”

泪水已经打湿了乌迪西安的面孔。在他的脑海深处,他曾经看到家人们一个个痛苦的,慢慢的死去。虽然戴尔米迪斯的长子拒绝了形形色色的传教士那天花乱坠的大话,可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希望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其他兄弟姐妹,能在死后获得一片安静祥和的栖息之所。

他现在非常困惑,不知道艾纳利尤斯到底想向他透露什么。不是说每个天使都无所不能吗,为什么他不肯将乌迪西安的家人从死地中拯救过来?不要像门德恩从坟墓中把阿奇里奥斯拉回来那样,是活生生的回到这个世界里。

还是因为他根本做不到呢?如果那样的话,天使也许根本不像他自己假装的那样无所不能。

天使召唤出来的那些影子——那极有可能只是些伪造的影子——令乌迪西安极为厌恶。艾纳利尤斯成功的唤起了戴尔米迪斯之子埋藏在脑海深处的那些永远都不想再唤醒的记忆。空虚,绝望,苦涩……

乌迪西安向先知愤怒的咆哮着,同时尽量用这些可怕的情绪来增强自己的力量。失去家人的痛苦再次席卷了他的全身,在这种情况下,他得以毫不犹豫的向艾纳利尤斯释放出自己所有的力量。

炫目的光芒黯淡了下来……不过眼前的变化只有这么些。那自诩圣洁的面孔仍然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尽管没有什么迹象表明乌迪西安的努力起到了什么作用,但他却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不由自主的双膝跪到了地上。

“你选择了万劫不复,”伟大先知毫无感情的缓缓宣称道,“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只能将你这误入歧途的生命结束掉,我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艾纳利尤斯却消失掉了。

当天使这么做的时候,那光芒也在瞬间熄灭了,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乌迪西安感觉自己似乎跌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这一刻,他完全没有考虑自己的处境,而是更加担心那些已经埋藏在内心深处太久的亲人们。

“妈妈……”他尖叫着,“爸爸……”

突然间,乌迪西安的脑袋从梦境中突然抬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再一次躺回了营地的最中心,身边到处都是酣睡着的艾迪伦。一阵清风掠过树丛,在远处,丛林里夜行的动物正互相喋喋不休的呢喃着。

他禁不住浑身打了个寒战。这绝不是场梦!它绝对不是……

乌迪西安用手指抓着地面,努力让自己坐起来。他浑身肌肉酸疼不已,就好像真的刚刚与那天使战斗过。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眼前的场景又怎会如此静谧呢,整个营地早应该陷入了混乱之中。

这只是场噩梦。乌迪西安坚持如此认为。只是场噩梦……没什么可怕的……

不过当他偶然间看到刚才自己手掌触碰到的地面时……那里已经被烧焦了至少有一码见方的面积。

————————

这次占卜太顺利了,祖伦•钦情不自禁的想着。地面上七边形法阵里残存的能量依然闪耀着微弱的光芒,他刚才使用的带有黄金挂链的水晶继续悬在法阵中央,而法师则通过它望向丛林的最深处。

这个乌迪西安•乌•戴尔密德,他来见我倒是非常方便。

这凯吉人直起身来,一脚踢散了他自己绘出的法阵,残存的魔法碎片随着浮尘飞散得到处都是。他扫了一眼身后的随从,除了手持战斧与火炬的泰鲁尔之外,至少还有半打身穿金色胸甲与松散的红色长袍的卫兵,这些人都隶属于法师部族的高阶议会。这些卫兵都是强塞给他的,这些人与其说是协助法师完成任务,倒不如说是来监视他的。不过高阶议会向来如此行事,他们对自己委托的这个人根本没有足够的信任。

祖伦•钦在喘息间咯咯笑了起来。那帮家伙向来都是这么谨慎。

眼前的灌木林突然有所异动,就像什么庞然大物突然靠近了一样。法师立刻将水晶丢到了腰间的一个小口袋里,然后开始准备某个咒语。泰鲁尔发出一声咕哝,冲上前来准备保护自己的主人。所有卫兵都拔出了武器,但全都停留在原地。

一名大约三十岁的男子突然从黑暗中显现出来,看上去他在生前应该既强壮又极为灵巧,那种特殊的气度令人感觉他应该来自贵族阶层。可他全身到处都是类似灼伤的黑色斑点,包括面孔上也不能幸免,而且看上去至少有许多天没有进食过,甚至连水都没有喝过。即便如此,他的面容看上去仍然相当英俊,双眼从前应该也相当有洞察力,可祖伦•钦总感觉这人在临死前已经到了濒临疯狂的边缘。

疯狂……或者是因为某种瘟疫。

“站在那里,”他命令着,一只手顺便挥动了一下,“你不能继续靠近。”

这陌生人的眼睛死死盯着法师,裂开嘴露出带着病态的笑容。祖伦•钦和其他人都看到了他那黑色的牙床和碎裂的牙齿。

“你会……做得更好……”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刺耳。

祖伦开始吟唱咒语,随即,那人倒在了地上。

一些卫兵试图向前冲去,但法师挥手拦住了他们。这并不是因为他担心卫兵们的安危,而仅仅是为了自己。如果这人真的带有瘟疫病毒的话,他不希望卫兵们被沾染上,更不希望他们传染给自己。

当然,法师还是有其他办法来发现真相的。祖伦伸手探到另外一个袋子里拿出来一只小**,这只**从上次瘟疫袭击王城之后,他就一直呆在身边。他从其中拿出来一撮骨灰,这是从那场瘟疫的受害人身上取来的。那些被火葬的受害人已经彻底摆脱了瘟疫病毒,但这些骨灰可能还残存着对病害的记忆。如果此人身上有类似的病毒,那么骨灰能够自动从他手中飞出去,然后覆盖在对方身上。

法师一边喃喃施法,一边往手掌里倒了足够多的骨灰。这些黄色的粉末不停震颤着,令人感觉它们马上就要飞出去……但最后终于还是安静下来。

对方应该没有沾染瘟疫。祖伦就在即将驱散这个无足轻重的家伙时,突然看到他那破烂不堪的长袍。

“泰鲁尔!拿着火把靠过去!”

如野兽一般的仆从立刻遵命行事。为防万一,祖伦只是让泰鲁尔站在更靠近一点的地方。

这的确应该是三一神教的党羽所穿的袍子,而据法师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是一名比较重要的祭司。

祖伦决定冒险试一下,他再次命令道:“把他弄过来。”

泰鲁尔放下自己的斧子,用一只巨手猛的推了一下那死者的肩膀。

祭司突然间咬住了泰鲁尔的手腕,双眼同时大睁开来——

泰鲁尔发出一声满带着沮丧的不同寻常的吼叫,拼命把自己的手拽回来。但法师和卫兵们只是袖手旁观的望着死去的祭司重新站起来。

当尸体静止下来后,祖伦示意泰鲁尔需要继续完成他的任务。尽管刚才被吓得大呼小叫,可这大块头现在并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把祭司的尸体背到自己身上。

在靠近之后,祖伦看得更清楚了,这尸体上穿的长袍清楚的显示出他应该属于迪亚隆的支教。法师曾经非常透彻的研究过三一神教——这是那种知己知彼的研究——他对每一支教的标志都非常明白,因此这个男人生前曾经侍奉哪位主神对他来说一目了然。

“对你的死亡我深表遗憾,”他对那尸体喃喃低语道,“我在想,你能告诉我们多少关于这个阿塞尼安人的事情?”

尸体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链子,而在这之前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祖伦用法杖将它拨开,看到链子上悬着一枚圆形徽章。

“我需要知道你的名字,这看上去……让我瞧瞧。”这凯吉人一直在通过各种途径了解三一神教各个教派里主要神职人员的动向以及政治活动。他对麦菲斯教派的高阶祭司马利克一直非常有兴趣,直到最后传言说马利克已经失踪很久,应该已经死亡了。祖伦不是傻瓜,他当然清楚三一神教绝对不会像他们宣扬的那样圣洁,而马利克则足以代表他们最黑暗的一面。

但这个倒霉的傻瓜不是马利克。祖伦在脑海里飞速的搜寻着所有熟知的名字。

“你的名字叫做……叫做杜拉姆。没错,就是那个名字。杜拉姆。”泰鲁尔紧挨着那家伙,发出一声咕噜。但祖伦并没有理会他的仆人,接着站起身来。“没错,你应该会给我提供很多的信息……如果你还想多活一会儿的话,就这样。”

法师用一只穿着便鞋的脚将那尸体踢到浓密的草丛里。这名祭祀的存在令祖伦至今仍然充满好奇,毕竟他出现在远离三一神教老巢的地方,而且现在和乌迪西安又是那么接近。祖伦预计那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即便是泰鲁尔也能看得出两者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任何头脑清醒的人都应该能看得出来,杜拉姆是在追踪那些阿塞尼安人,即便他现在的状况如此虚弱。

“如果这行为不算愚蠢的话,那还是令人钦佩的,”法师自言自语道,“总比只为他自己活着强。来,泰鲁尔!我们要在这里完成它。”

这巨人惊恐的盯着尸体,听到命令后迟缓的应了一声。他一只手提起来战斧,将尸体放到自己肩膀上。他们和那些卫兵跨上坐骑,旋即消失在密林深处。

在此之前,泰鲁尔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可怜的杜拉姆的尸体。

回头望去……十分短促的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