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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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头骨露出扭曲的笑容,似乎是极其欢欣地邀请他们三个永远地加入自己的行列。

“看来我们并不是第一批人。”萨顿·崔斯特低语道。伤痕累累但肌肉虬结的战士用他的短刀敲了敲头骨,这毫无生气的东西开始不停地晃动起来。透过眼前这令人胆寒的一幕,他们才发现这位倒霉的先行者从正前方被长钉打穿,整个身体都被挂在那里,现在则因为战士的敲打而摇晃起来。最后,那身体渐渐停止了晃动,而头骨则跌落到地板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

“你觉得我们最后会不会也落到这下场?”那高挑而戴着兜帽的人低声问道。如果说萨顿的体格看起来像个消瘦的杂耍演员,那么弗兹汀简直就是具尸体。这维兹杰雷巫师如幽灵一般移动过来,用他那戴着手套的指头也碰了碰头骨。“不过,这跟巫术无关。它只是粗暴的蛮力造成的。没什么可怕的。”

“除非你的脑袋被挂到下一根杆子上。”

维兹杰雷巫师用力拽着自己灰色的山羊胡子。他眯了眯半斜的眼睛,似乎对同伴最后的发言没什么意见。不过萨顿的面容看起来像是一只靠不住的鼬鼠——有时候行事风格也跟那东西类似——不过弗兹汀有时候会觉得他更像一只半死不活的猫。他鼻子上的小瘤子似乎总在不停地颤搐,而下面的胡子则更加重了这种错觉。

虽然这两个人名声都不怎么高明,但诺瑞克·维扎兰对他们却信任到可以将性命交到他们手中——也的确已经有过这么几次。这经验丰富的老兵走到他们中间开始凝视着前方,隐在大片黑暗中的,是一些极其重要的密室。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探索了七个不同层级的密室,令这些人奇怪的是,除了一些最粗糙的陷阱外,他们至今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更不用说什么像样的宝藏了。这支小小的队伍里弥漫着巨大的失望。

“你确定这里跟巫术没有任何关系吗,弗兹汀?一点也没有?”

那狡猾的家伙几乎将整个身体躲在蒙头斗篷里,似乎想要远离这不怎么友好的诘责。肥大的斗篷下那宽阔的双肩给弗兹汀一种奇妙的感觉,特别是比强壮的诺瑞克还要高大的身躯,而诺瑞克可不是个小个子。“你非得要问那些吗,我的朋友?”

“那没有任何意义!除了几个小得可怜的陷阱,我们一路上根本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障碍就到了主厅!为什么一定要大费周折在这里挖来挖去,最后还不是一无所获!”

“我从来没有见过跟我脑袋这么大的蜘蛛,” 萨顿暴躁地插了一句,心不在焉地抓着他那稀疏的黑色长发,“尤其是那时候它居然落在我脑袋上……”

诺瑞克没有理会他。“这跟我当初设想的一样吗?我们是不是太迟了?这还是原来那个崔斯特姆吗?”

在这之前,他们曾经以雇佣兵的身份在一个被叫做崔斯特姆的动荡不安的小村子里搜寻宝藏。传说中这附近有一座恶魔看护的洞穴,其中埋藏了大量宝藏,其贵重程度足以令任何一个国王望而兴叹。诺瑞克和伙伴们曾经造访过那里,他们在一个死寂的黑夜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那巨大的迷宫之中……

他们一路上经历无数艰难险阻,与各种奇形怪状的野兽殊死搏杀,无数次几乎被险恶的陷阱吞没……最后却发现早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整个地下迷宫中稍有价值的东西都已被扫荡一空。回到村子之后他们才听到那令人沮丧的消息:几周前,有一位极其强大的战士进入了迷宫之中,而且很可能已经杀死了那最令人胆寒的恶魔,迪亚波罗。他没有带走任何金银珠宝,但随即蜂拥而来的探险者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扫荡了整座迷宫,卷走了可以找到的任何有价值的物品。他们三个仅仅是晚来了几天,就只能两手空空地离开那里了……

当他们决定离开的时候,一位看上去似乎神智不太正常的村民的话语给了诺瑞克另一记重击。那所谓的屠魔英雄,那被称作流浪者的家伙,其实并没有真的击败迪亚波罗,相反的,他在无意中令这邪恶无比的魔鬼重新获得了自由。诺瑞克向弗兹汀投去询问的目光,但这维兹杰雷巫师起初只是漠不关心地耸了耸肩。

“关于那些从地狱中逃窜出来的恶魔和可怕诅咒的故事太多了,”弗兹汀接着补充道,言语中完全听不到任何警觉的口气,“这些无聊的村民都喜欢传播迪亚波罗的故事。”

“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吗?”诺瑞克从孩童时就整天被长辈们灌输关于迪亚波罗啦,巴尔啦,诸如此类的隐藏在黑夜之中的恶魔的故事,他只要偶尔不学好,大人们就会拿这些恶魔吓唬他。

萨顿·崔斯特冷哼了一声。“你自己亲眼见过恶魔?还是你听谁说亲眼见过?”

诺瑞克当然没有。“那你呢,弗兹汀?他们说维兹杰雷可以召唤恶魔为自己做事。”

“如果我会这个,怎么可能还像个乞丐一样在这里挖坟掘墓呢?拜托你用脑子想想行不行?”

这几句话非常有效,诺瑞克很快把那村民的言论当做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抛到了脑后。事实上,这很容易做到,毕竟对他们三个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宝藏。

不幸的是,看起来那些金银财宝又一次逃出了他们的手心。

当弗兹汀向通道深处望去的时候,他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紧紧握着自己施法用的手杖。杖头上为他们提供光源的宝石突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我曾经希望自己错了,可我现在害怕自己是真的错了。我们在这鬼地方已经走得太远了。”

浅灰色头发的战士低声诅咒了一句。他这一辈子曾经在无数指挥官手下听命,这些长官大多属于威斯特玛的圣教军(暴雪所提供的官方暗黑三词汇表译为“十字军”)。他身经百战而无数次死里逃生,最后只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试图在这个污浊的世界里获得升迁和荣华,没有钱想都不要想。他曾经也爬到过上尉的位置,可也曾三次被降阶。在遭遇第三次降级之后,他终于心灰意冷,黯然退出了军队。

当少年诺瑞克能拿动长剑的时候,战争就成了他生命的全部。他曾经也有过家庭,可现在已经如他的理想一般烟消云散。他依旧觉得自己是一个正派的男人,可仅仅靠正派是填补饱肚子的。诺瑞克决定,自己必须要另谋生路……

于是,他和这两个伙伴一起踏上了寻宝的征程。

象萨顿一样,诺瑞克身上到处都是伤疤,但他的面容看起来依旧像是淳朴的农民。一双棕色大眼睛,宽阔而坦诚的脸庞和强壮的下巴,他这幅模样更像是应该在田地里挥动锄头。可即便他偶尔动起解甲归田的念头时,也清楚自己需要为获取耕地而准备一笔款子。这次的任务足以令他们获得远超他需求的财富,完全满足他的任何梦想且绰绰有余……

可现在,他们付出的所有时间和努力看起来都已经付诸东流……而且是又一次。

萨顿·崔斯特在旁边把手中的匕首抛到空中,然后在它落下时准确地接住刀柄。他已经这样做了不止两次,显然是在考虑着什么事情。诺瑞克大概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他们在这项特殊的任务上已经耗费数月之久,冒着凄风苦雨和天寒地冻横穿汪洋抵达北凯吉斯坦,踏过无数歧途,深入无数空穴,在无法获取足够猎物的时候,连虫子都拿来去充饥——这一切都因为诺瑞克,如果不是他鼓动这次冒险,他们又怎会陷入如此惨不忍睹的困境?

更糟糕的是,这次冒险仅仅是缘于一个梦,一个关于某座像巨龙头颅一样充满邪恶的山峰的梦。他只梦到过这东西一次,或者也可能是两次。诺瑞克可能忘记了梦中的景象,但这些年来,这些景象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诺瑞克无论转战到何处,都会留意当地的山峰,可始终一无所获。后来,一个来自寒冷北方大陆的同伴——他不久后死掉了——言及曾经去过的这么一个地方。。据说那里常常有幽灵出没,旅行到那些山脉附近的人们常常会失踪,有些人的尸体几年后才被发现,而且几乎只剩下白森森的而又支离破碎的骷髅……

诺瑞克·维扎兰那时就确定命运要召唤他去那里。

但果真如此的话——又为什么要到一座被破坏殆尽的坟墓里来呢?

入口巧妙地掩藏在岩面之间,但的确是向外开放的。那应该算是第一次向他暗示了真相,可诺瑞克却拒绝相信眼前的事实。他所有的希望, 和对同伴的承诺……

“该死的!”他一脚踢在眼前的墙壁上,还好结实的靴子令他没有踢伤脚趾。诺瑞克把佩剑摔到地下,继续诅咒着他的梦境。

“有几个新的将军从威斯特玛来招募雇佣兵,”萨顿提出一个有益的建议,“那帮人个个野心勃勃……”

“去他的战争,”诺瑞克嘟囔道,同时也放弃了跟自己的脚趾头较真,“我可没什么兴趣再为谁的荣耀卖命。”

“我只是想——”

瘦高的巫师用法杖敲了下地面,希望引起他这两个蓬头垢面的同伴的注意。“都到现在了,我们再不去主墓室瞧瞧,那也太愚蠢了。也许先前来过的那些人会剩下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和钱币呢。可能以前来的人也留下了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或硬币呢。我们在崔斯特姆也找到了一点金币。稍微深入搜索一下绝对没坏处,对吧,诺瑞克?”

他知道维兹杰雷巫师只是在想办法缓和一下朋友们焦躁的情绪,但这提法在老兵的心里扎下了根。他想要的不过是几个金币罢了!他还算年轻,完全可以再娶一位新娘,开始一段新的人生,甚至组建一个家庭……

诺瑞克拣起了佩剑,重新举起这陪伴他多年的武器。他一直小心保养这把佩剑,随时都保持剑刃的锋利。这算得上他少数几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之一。他面庞上浮现出坚毅的神情。“那我们出发吧。”

“你很少跟人用这种口气说话。”当他们开始进发的时候,萨顿和巫师开玩笑道。

“而且还是针对不值一提的事情说了这么多。”

朋友间善意的斗嘴让诺瑞克混乱的思绪平静了许多。这令他想起从前的某个时候,他曾经和这两个伙伴一起挺过更加糟糕的状况。

不过,当他们最终接近显然是最重要的那座密室时,所有的交谈都沉寂了。弗兹汀要求他们停下来,随即扫了一眼法杖顶端的宝石。

“在我们进去之前,你们俩最好点着火把。”

巫师的法杖到目前为止照明效果都非常好,而他们也一直小心而节约地使用着火把。弗兹汀没再说什么,不过当诺瑞克用火绒点燃火把的时候,他怀疑这维兹杰雷巫师是否发现了周遭有什么魔法的蛛丝马迹。如果这样的话,他们还有机会在那里找到一些残存的珠宝……

诺瑞克借着手中火把的火光同时点着了萨顿的火把。在令人心安的火光下,三个人继续开始进发。

“我敢说,”过了一会儿,瘦削但结实的萨顿嘟哝道,“我敢说我后脑勺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诺瑞克也有同感。当维兹杰雷巫师走在前面的时候,这两个战士都停止了争吵。远东的部族们长久以来都在学习各种魔法,而弗兹汀的部族学习历史要比其他部族都为悠久。如果突然出现什么魔法攻击他们的话,这消瘦的施法者肯定会有所察觉的,届时诺瑞克和萨顿必须要站在他身边以阻止其他类型的攻击。

他们一直都以如此组合来投入战斗。

弗兹汀的便鞋不象战士们那沉重的长靴,行走时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巫师把法杖向前探去,诺瑞克发现这同伴不管如何尽力,宝石也无法变得更加明亮。只有火把的亮光看上去还算正常。

“这种力量古老而强大。先前来的那些人可能没有我们当初想的那么好运,我们也许还能找到点值钱的玩意。”

而且可能比想象中还多。诺瑞克紧紧握着佩剑,连指关节都发白了。他需要金钱,但更需要有命花掉这些钱。

当法杖变得不可靠之后,这两名战士走到了前面来。那并不意味弗兹汀对团队没什么作用了。即便如此,老兵也清楚,他这会魔法的朋友反应能力是他们中最迅速的,无论他们遭遇任何可能的攻击,巫师都会在第一时间用法术狠狠地回击。

“它看上去跟那些墓穴一样黑。”萨顿含混地说道。

诺瑞克没有回应。现在,他领先同伴几级台阶第一个到达墓室。尽管里面可能潜藏着种种危险,可他仍然感觉得到其中的吸引力,就象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他……

突然间,令人眩目的光芒一下子湮没了他们三个。

“我的天!”萨顿脱口叫道,“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等一下,”巫师警告道,“马上就会好了。”

确实如此,但当诺瑞克·维扎兰的眼睛渐渐适应强光之后,眼前的景象令他大为震撼,以至于他不得不连续眨了几下眼睛以确定自己并非看到了幻象。

每一面墙壁上都覆满了由奇珍异宝组成的花纹繁复的图案,他能从中感觉到魔法波动的力量。每一个图案上所镶嵌的宝石都极尽各种色彩与形状,它们所折射与反射出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华丽光芒充斥了整个房间。在那些充满魔法能量的图案下面,是同样令这三人瞠目结舌的财宝,是堆积如山的黄金、白金和珠宝。它们发出的亮光与墙上的图案交相辉映,令整个墓室比白昼还要明亮。而这两个战士每转动一下火把,眼前景象都会随之发生令人目眩神迷的改变。

可是,就在诺瑞克为此欣喜若狂之际,脚下另外一番景象却令他瞬间大惊失色。

在他目力所及之处,到处散落着被砍得支离破碎且朽烂不堪的尸骨。这些显然都是先于他们来到此地的人们。

萨顿将手中的火把转向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这具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肌肉的尸骨仍然裹在腐烂不堪的皮甲里面。“这里发生过一些混战。”

“这些人不是同时挂掉的。”

诺瑞克和另外这位个子略小的战士望向弗兹汀,对方平时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萨顿,这些家伙有的死了很长时间了,可能几百年都不止。死了很长时间了,不过你脚底下这个应该刚死了没多久。旁边那些人就只剩骨头了。”

萨顿耸了耸肩:“不管怎么说,这些人看起来死得都挺惨的。”

“的确如此。”

“那么……谁杀了他们?”

诺瑞克此时回答道:“看那边,我估计他们是自相残杀的。”

他指向两具尸体,它们彼此保持着用刀剑刺入对方上腹部的姿势。其中一具仍然下巴大张,似乎是被最后看到的惊悚景象吓得狂叫不止,它身上的衣物风格与萨顿脚下那具尸体看起来非常接近。另外一具骨骸身上只剩下片缕衣物,光秃秃的颅骨上附着几小绺头发。

“你肯定搞错了,”维兹杰雷巫师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这个战士显然比另外那个老太多了。”

如此一来,诺瑞克不需要再猜测是不是它将利刃插入了另外那具尸体。可是,这两个很久之前便已死亡的战士在他们之间制造出了微妙的感觉。“弗兹汀,你感觉到了什么吗?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陷阱?”

这枯瘦的巫师将法杖指向前方的墓室,过了会儿又放下来,看上去显得极其厌恶。“这里有许多互相冲突的力量。我无法获得精准的感知。不过,我也没察觉到直接的威胁。”

萨顿在旁边不耐烦地跳脚叫道:“难道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丢下我们所有的梦想?难道我们就不能冒险去搞点金币回来?”

诺瑞克和巫师交对视了一眼。他们俩都找不到退缩的理由,尤其是在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时。这老兵最后还是设法穿过最后几级台阶进入了墓室。没有巨大的闪电迎接他,也没有什么恐怖的怪物跳出来将他扑倒。萨顿和维兹杰雷巫师很快跟了进去。

“这地方最起码有两打死人,”萨顿从依然保持缠斗姿势的两具骷髅上跳了过去,“而且还不算那些碎成渣渣的……”

“闭嘴萨顿,否则我就帮你把它合上……”走在这些死人之间,诺瑞克可不想再讨论什么挂掉的寻宝者的话题。这些显然死状极惨的尸体令他心神大乱。肯定有人活着逃了出去。可真是那样的话,为什么如此海量的金币和珠宝都没有人动呢?

与此同时,情势突然有了新的变化,令他将他从冥思中拉扯回来。从墓室遥远的另一端,在无数的珠宝之上突然升起来一座带有阶梯的平台。更重要的是,台子上躺着的死者依然铠甲完整。

“弗兹汀……”当巫师出现在诺瑞克身边时,后者指着台子低声问道,“你对那东西做了什么?”

弗兹汀唯一的回应是紧闭着单薄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向平台走去。诺瑞克紧紧跟在他身后。

“它会解释一切……”他听到维兹杰雷巫师的低语,“它可以解释为什么这里会存在如此多互相冲突的魔法力量……”

“你在说什么?”

巫师最终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靠近点自己看吧。”

诺瑞克按照他说的做了。当老兵注视这平台上令人毛骨悚然的展示时,早已经深入骨髓的不安变得更加强烈了。

它看上去一身行伍打扮——诺瑞克至少可以这么说,就算他的装束只剩下了一些残败不堪的碎片。一双做工上乘的长靴斜靠在两边,上面还有几缕看上去像是裤边的布丝。本来应该庄严肃穆的胸甲歪歪斜斜地覆盖了胸腔,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件破碎不全的丝质衬衣。它身下铺着一件黑色类似皇家式样的长袍,袍子遮蔽了大半个平台。做工精良的铁护手和带有沟槽状甲片的前臂护甲令人怀疑其中仍然有一双肌肉虬结的强壮手臂。而那些交错在双肩上的甲片也起到同样的作用。双腿上的护甲则跟腿骨散乱地斜在那里,视觉效果要差了许多,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之前打散了它们。

“看见了吗?”弗兹汀问道。

诺瑞克不敢确定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起来。除去盔甲本身被染成令人不安的暗红色这一问题外,他并没有发现其他情况——

没有头颅。平台上的身体没有脑袋。诺瑞克将目光从台子上转过去,在地面上也没有发现相关的踪迹。,地上没有什么相关痕迹。他将这些告诉给巫师。

“是的,这跟传说中的一样,”这瘦高的巫师环视了一下平台,他的神情在老兵眼中显得有些过于投入了。弗兹汀伸出一只手试图触碰平台上那家伙,但最后显然一直在犹豫。“这具尸体的颈部朝向北方。它的脑袋和头盔在战争中已经被砍了下来,现在它们通过时间与空间彻底和身体分开了,以保证不再造成什么麻烦。充满法力的符咒被刻在墙上,用来压制尸体中仍然存在的黑暗力量……可是……”当弗兹汀继续观察的时候,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可是什么?”

巫师摇摇头。“没什么,这是我猜的。可能是因为离这东西太近了,我的思路受到了影响。”

诺瑞克显然被弗兹汀这些隐晦的话语搞得有些恼火,他咬紧了牙关。“那么……它到底是谁?一个贵族吗?”

“我的天,怎么可能呢!你没看见吗?”他用一根戴着手套的指头指向那红色的胸甲。“这里是那个恶魔的领主,最黑暗魔法的大导师——巴图克失落的坟墓——”

“血之战狂。”诺瑞克几乎是把喘息着说出来这几个字。他对巴图克的传说早有耳闻,那个巫师中的翘楚,最后却投身黑暗之中,成为了魔鬼的附庸。那个从巫师中脱颖而出,却又投身黑暗成为魔鬼的人。现在铠甲上的红色显得极其完美而又极度阴森。那是凡人鲜血的颜色。

据说巴图克是如此疯狂,以至于令那些当初引诱他的魔鬼都开始感到恐惧。他每次投身战斗前,都会将全身沐浴在之前敌手的鲜血之中。他那身金光灿烂的铠甲已经永远被他的罪业玷污了。他将无数人类的城镇夷为平地,他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而且还在不停地继续新的暴行——所有的故事都是这么描述他的——如果不是他的兄弟霍拉松和其他一些精通上古法术的维兹杰雷巫师奋不顾身地站出来与他对抗,如果他们的自然魔法没有击败这恶魔的话。巴图克和他的魔鬼主人在短暂的得志之后被屠戮殆尽,战狂本人则被一个可怕的反制法术削去了脑袋。

即便是死亡,霍拉松也无法对他兄弟所拥有的可怖力量放下心来,他下令让巴图克的尸身从人们视野中永远地消失。诺瑞克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没有将这丧心病狂的家伙付之一炬,换做他的话一定会这么干的。不管怎样,之后关于血之战狂埋骨所在的谣言便到处传播开来。很多人都在搜寻他的坟墓,尤其是那些修习黑暗魔法的家伙,但始终无人宣称自己真的找到了那里。

维兹杰雷巫师可能比诺瑞克了解更多的细节,但老兵非常清楚他们发现的这些意味着什么。传说巴特克曾经在诺瑞克的部族中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意味着诺瑞克的部分族人有可能是那恶魔的仆从的后裔。没错,诺瑞克很清楚战狂留下了什么遗产。

他浑身颤抖起来,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平台。“弗兹汀……我们离开这鬼地方吧。”

“当然要离开啦,我的朋友——”

“我们走吧。”

这戴着兜帽的巫师审视了一下诺瑞克的眼神,然后点头。“也许你是对的。”

诺瑞克满怀感激地转向另外一个同伴。“萨顿!忘掉这些财宝吧!我们离开这地方!就现在——”

墓室门口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东西正在移动——肯定不是萨顿·崔斯特。在阴影遮蔽的墓室门口,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有东西在动——那不是萨顿.崔斯特。队伍中的第三位成员此时正在拼命地将各种可以搜罗到的珍宝往一只口袋里塞。

“萨顿!”老兵拼命叫道,“扔掉口袋!快!”

门口那东西拖着脚步慢慢走了过来。

“你疯了?”萨顿头都不回地喊道,“我们费那么大劲儿还不是为了今天!”

一种喀喀喳喳的声音引起了诺瑞克的注意,他发现从不止一个方向传来了这种声响。当第一具干尸进入他视野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吞了一口唾液。

那僵尸战士向他缓缓逼来,空空的眼窝令人不寒而栗。

“萨顿!看你身后!”

现在他总算引起了同伴的注意。瘦长结实的战士立刻扔掉口袋,转身将佩刀拔出来。可当萨顿·崔斯特看到之前两人目睹的怪物时,脸色旋即变得有如尸骨一样苍白。

那些之前来到这墓室且死于非命的家伙,现在无论是尸体还是骷髅,都开始一个个站了起来。现在诺瑞克终于明白为什么没有人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也知道自己和队友们很快也要跻身这一恐怖的行列之中了。

“考瑟拉克!”

离巫师最近的一具骷髅在爆裂的橙色火焰中消失了。弗兹汀手指向另外一个半裹着衣物的食尸鬼,它仍然保有着生前的一小部分面容。维兹杰雷巫师重复了一遍强大的咒语。

可什么也没发生。

“我的咒语——”大惊失色的弗兹汀没注意到左边一个骷髅举起了锈迹斑斑但仍旧牢固的长剑,它显然很想把巫师的头砍下来。

“看剑!”诺瑞克冲过去挡开了这致命一击,然后向前直刺出去。可不幸的是,他的攻击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剑锋仅仅是从骷髅的胸腔中穿了过去。他在绝望中一脚踢向那令人胆寒的对手,将这堆骨架踢到另外一具蹒跚行走的不死生物身上。

他们以寡敌众,连续几次就这么干掉了根本无法用正常手段消灭的敌人。诺瑞克看到了萨顿,他和两个朋友被分开了,现在正跳到一大堆金币上以图从两个可怕的战士手中保全自己——其中一个只剩森森白骨,另外一个稍微好点,居然有只手臂还是完整的。它们俩身后是更多的僵尸和骷髅。

“弗兹汀!你还能再做点什么吗?”

“我在尝试另外一种法术!”

维兹杰雷巫师大声喊出另外一个咒语:这一回,正盯着萨顿的两个家伙被当场冻住了。崔斯特当然不会错过这好机会,立刻竭尽全力向它们俩一顿猛击。

这两具僵尸被打成了无数碎块,它们的上半身散落在石头地面上。

“你的力量回来了!”诺瑞克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

“它们从不会弃我而去。可我担心每道法术我只有一次施放机会——而大部分法术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施放出来!”

诺瑞克没有机会评论这可怕的消息,因为他自己的处境已经变得更加令人绝望。他迅速地解决掉第一个僵尸,然后又向它们的行列中发动第二击。幸运的是,这些僵尸的反应看上去非常缓慢,可这些战狂之墓的守护者在数量和耐性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它们迟早会取得最终的胜利。那个设下如此狠毒陷阱的家伙显然非常工于心计,因为每一个罹难的人类最终都变成了攻击力强大的守护者。诺瑞克能想象到第一具不死者是如何产生的。当他们三个穿越那些已经发挥过作用的陷阱和机关时,根本没有发现一具尸骸,直至看到那具被长钉贯穿头骨的尸体。第一支发现巴图克之墓的队伍显然在探险途中就损失了一部分队员,可他们又怎能想到这些死去的同伴会成为他们最大的梦魇。同样,每当有新的探险者来到,守护者的队伍就得到扩充——现在,轮到诺瑞克、萨顿和弗兹汀来成为新丁了。

一具干尸砍在了诺瑞克左臂上。老兵用另一只手里的火把点燃了这堆干肉,把它变成了行走着的烈火炼狱。冒着烧伤脚的危险,诺瑞克把这炽热的家伙踢到它的同伙群里。

这次虽然算是成功了,可更多的不死者继续从其他三面蜂拥而来。

“诺瑞克!”萨顿从某处呼喊。“弗兹汀!它们把我团团围住了!”

没人能帮他,他们俩都陷于混战之中。巫师用法杖打倒了一具骷髅,可是缺口马上又被另外两具填上。它们的移动变得更加快速和灵敏。很快,诺瑞克和他的朋友们的优势便要丧失殆尽。

三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战士把诺瑞克·维扎兰从弗兹汀身边逼开,把他一步步赶到台阶上,最终背靠在平台之上。血之狂战的骨头在铠甲中咯吱作响,令这焦头烂额的老兵欣慰的是,巴图克并没有真的站起来亲自指挥这支恶魔兵团。

闪亮的烟焰提醒他,巫师刚刚设法解决掉了另外一个不死者,但诺瑞克也清楚弗兹汀没可能将它们全部干掉。到目前为止,他们根本没有摆脱僵局。他们的武器从未遇到一块可以切开的肌肉,也没有什么脏器可以被穿透。

诺瑞克突然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象它们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去杀掉那些倒霉的闯入者,这个想法令他浑身颤抖不已。他贴着平台的边缘拼命地移动,试图找到一条逃跑的通道。令诺瑞克感到耻辱的是,如果现在真的有逃生之路,他一定会欣喜若狂地丢下所有同伴落荒而逃。

他已经筋疲力竭了。一把长刀砍中了他的大腿。这痛楚不仅令他大声呼痛,甚至连最后那一点握剑的力气也没有了。武器哗啦一声掉到台阶下,消失在那些不断逼近的不死者身后。

诺瑞克的腿几乎已经直不起来,他用一只手拼命地挥动着火把以逼退不断靠近的攻击者,另一只手在平台上试图找到一个支撑点。可他深处的五指并没有触到石台,而是抓住了一块无法提供任何支撑的冰冷金属。

他的伤腿终于支撑不住了。诺瑞克单膝跪倒在地,一只手还紧紧抓着刚才无意中攫到的金属物品。

火把脱手飞了出去。诺瑞克试图站起身的时候,发现无数奇形怪状的面孔如潮水一般充满了自己惊恐的视野。极度绝望的寻宝者将握着东西的手高高举起,似乎在无声地乞求那些不死者能让自己死得痛快一点。

在最后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举起来的那只手现在莫名其妙地被金属包裹住了——一只铁护手。

那看上去非常像之前他在巴图克骷髅上发现的那铁护手。

当诺瑞克刚刚接受这令人吃惊的事实后,一个他完全不理解的词语从自己口中呼喝出来,瞬间回荡在整个墓室之中。墙壁上镶嵌有珠宝的图案变得愈发闪亮,愈发光芒夺目,而他们那些纠缠不休的可怕敌人却都被冻结在了原地。

另一道更加令人无法理解的咒语被老兵吟唱出来。图案上的能量变得令人无法直视,甚至开始燃烧起来——

——然后爆炸了。

一道可怕而纯净的能量冲击波撕扯着墓室,席卷了所有不死者。骨头的碎片飞得到处都是,令诺瑞克不得不将自己蜷成一团以避开伤害。他不停地祈祷着,祈祷着自己的死亡能快一些,痛苦能少一些。

魔法掠过现场所有的不死者,骸骨和干尸象浸油火绒一样轻松地点燃了。它们的武器融化成一堆堆的废渣与灰烬。

可这力量却没伤害到队伍里任何一个人。

“出什么事了?”他听到萨顿在叫喊。

这仿佛来自地狱的火焰以极高的精准度向前推进着,横扫过这墓室所有的守护者,却又未触及其他任何东西。当守护者的数量次第减少时,这股力量也在相应地减弱,直到最后两者都不复存在。墓室陷入了极度的暗黑,只剩下两支火把和许多破碎不堪的石头反射出它们微弱的光芒。

眼前这种毁灭性的结局令诺瑞克瞠目结舌,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比惊诧,更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触发更加恐怖的情形。随后,他将目光转向那只铁护手,害怕让它继续留在手上,可如果自己尝试把它摘下来,可能也会发同样惊悚的结果。

“它们……它们都被干掉了。”维兹杰雷的巫师环视一下四周,然后继续勉强站在那里。削瘦的弗兹汀长袍已经被撕破许多地方,他用一只手捂着受伤的手臂,鲜血正从污秽的伤口不断流下。

萨顿从刚刚鏖战的地方一跃而下,很显然,他看上去并没有受什么伤。“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诺瑞克握住他戴着护手的手指。这种金属感觉就象他的第二层皮肤,远比他想象的更为舒适。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能做到一些之前无法想象的事情,于是心中的恐惧感消退了一部分。

“诺瑞克,”弗兹汀问道,“你什么时候戴上的这东西?”

他没留意到巫师的话语,满脑子都在考虑要不要把另外一只护手也戴上——一副应该会更好吧——他对此非常感兴趣。当他还是一名新兵的时候,他一直梦想着通过一场场的胜仗来获得升迁和财富。现在这久已被抛在脑后的旧梦又开始在心中跃跃欲试,而且第一次显得如此富有可行性……

一道影子映在他手上。他抬起头来,正看到巫师关切的目光。

“诺瑞克,我的朋友,也许你最好还是把护手摘下来。”

摘掉它?这老兵突然觉得这个建议很没道理。铁护手是救了他们的命的东西!为什么摘掉它?难道因为……难道仅仅因为弗兹汀自己想得到它吗?面对拥有魔法的宝物,弗兹汀也未必就那么可靠。如果诺瑞克不给他护手,弗斯汀极有可能会不顾朋友的阻拦强行夺取。

老兵在心中试着忘掉这些可恶的想法。弗兹汀救过他很多次了。他和萨顿是诺瑞克最好——也是仅有的朋友。东方的巫师不会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应该不会吧?

“诺瑞克,听我的!”弗兹汀的喊声中似乎蕴含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也许是羡慕,也许是嫉妒,“马上把护手摘下来,这非常重要!我们必须把它重新放回平台上去——”

“那是什么?”萨顿喊道,“他怎么了,弗兹汀?”

诺瑞克开始确信刚才的担心是正确的。巫师想要他的手套。

“萨顿,准备好你的武器,我们可能得——”

“我的武器?你想让我拿它对付诺瑞克?”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内心深处开始控制诺瑞克,他仿佛看到这铁护手从远处飞速而来,扼住了维兹杰雷巫师的喉咙。

“萨——萨顿!他的手腕!砍他的——”

诺瑞克从余光中看到萨顿迟疑了一下,然后举着武器开始攻击自己。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狂怒席卷了老兵的脑海。整个世界瞬间变成了血红色……随后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在黑暗之中,诺瑞克·维扎兰听到连绵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