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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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沙蛇在荒漠之中是非常容易被灼伤的,因此它需要时刻扭曲移动以保证腹部不至于被地面烫伤。今天的猎物乏善可陈,可现在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气温不再适合它捕猎,不管愿不愿意,它都得马上找到一个临时的庇荫之所。当太阳落下的时候,沙蛇可以再次出猎,它希望这次可以捉到一只老鼠,至少也得是只大些的甲虫。没有食物谁也别想在沙漠里生存下去,可在这里捕猎永远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这条蛇努力地蜿蜒前行,不久之后便爬上了最近的一个沙丘,整个过程中,旁人根本难于分辨出它与周围环境的区别。只要翻过这道障碍,它很快就能回到自己的巢穴了。

蛇身下面的沙地突然爆裂开来。

一对超过一英尺长的巨颚狠狠地咬住了蛇的腰身。这倒霉的蛇拼命挣扎着,试图脱离突如其来的厄运。而就在此时,一对针形的细长节肢从沙地里扒开裂隙爬出来,随之而来是一个怪异恐怖的硕大头颅。

大蛇仍然在努力挣扎,不停地抽打着攻击者,一边发出嘶嘶的声音一边用毒牙拼命地啮咬,惜乎它的利齿无法穿透这庞大的节肢动物的外壳。

这庞大的甲虫用一条腿戳在蛇的后半身,用力把它按在地上,接着头部猛地一拧,同时前颚收得紧紧的。

鲜血淋漓的半截蛇身抽动着掉在地上,蛇头仍然发出嘶嘶的声音。

这红黑相间的节肢动物终于完全从它的藏身之处爬了出来,然后准备将它的食物带到可以轻松享用的地方。这将近七英尺长的捕食者开始用它的前肢戳着另外半截蛇身。

一道阴影突然浮现在这可憎的家伙外壳上,它立刻转过庞大的头部,向新的入侵者喷出毒液。

充满腐蚀性的毒液射向那个身着褴缕丝袍的老年人。这胡子拉碴眼带血丝的人只是透过鹰钩鼻子扫了一下眼前,然后自上而下挥了挥他那粗糙的手。与此同时,那些酸性的毒液与它造成的破坏瞬间消失了。

水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残忍的虫子。

一缕轻烟从它的外壳上升起来。这巨大的甲壳类怪物发出尖锐的嘶鸣,所有细长的腿都在胡乱划动。它试着想逃走,但它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持它的意志。节肢蜷曲在一起,整个身体都缩成了一团。巨大的身体开始融化滴落,就象这家伙并非甲壳与血肉构成,而是如同松软的蜡质一样融化于骄阳之下。

这节肢动物在哀鸣中轰然倒地,只留下一堆融化了的残骸。那对蛇来说如此致命的长颚迅速消融成一摊黑色的液体,随即渗入黄沙,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垂死的哀鸣声终于在这衣衫褴褛的老人的注视下戛然而止,残忍的捕食者已经被抹去了任何存在的迹象,就如同少得可怜的雨水落入干旱大地一样迅速被吸得干干净净。

“沙漠蛆虫。这东西现在实在太多了。大地上已经布满了如此多的邪恶。”白发的导师喃喃自语道,“这里遍布恶种。我得小心啊,得提高警惕。”

他跨过支离破碎的大蛇和同样倒霉的捕食者,走向不远处的另一个沙丘。当这须发皆白的法师靠近它时,沙丘突然开始迅速膨胀,变得越来越高,最终形成了一道似乎是通向地下世界的门户。

老人用水蓝的眼睛审视着这令人倍感压抑的景象,情不自禁地发出一丝战栗。

“邪恶丛生……我必须加倍小心了。”

他走进了这座沙丘。当他穿过入口之后,黄沙立刻向入口里涌去,如同流水一般迅速淹没了整个通道,直到再也看不出来任何可以通过的迹象。

当沙丘再一次恢复旧貌,沙漠的风继续推动流沙不停地变换着形状,那倒霉的蛇与沙漠蛆虫和其他无数不幸的牺牲品一样,被掩埋,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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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脉已经诺瑞克被远远甩在身后,尽管他感觉自己依然昏昏沉沉,但终究也走出了那么远。他知道自己曾经昏迷过好几次,可铠甲仍然自顾自地不停前进。老兵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出什么力,可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似乎撕裂般的痛,而每一根骨头也都好像被打碎了一样痛彻心扉。他浑身几乎被汗水湿透,双唇被风吹得干枯无比。诺瑞克极度渴望自己能够挣脱铠甲自由奔跑,可他知道这已经变成了奢侈的梦。铠甲既然已经依附于他,又怎会让他轻易摆脱呢?

而此时他正站立在一道山脊上,凝视着这漫长一天里首次见到的与人类有关的标志。一座令人望而生厌的旅馆,这地方应该更适合土匪流寇,而不是他这种诚实的战士。不过天色已晚,而诺瑞克也实在到了筋疲力竭的地步,铠甲看上去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它的宿主已经虚弱不堪。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那建筑走去。三匹阴郁无比的马被拴在房子旁边,更远处的马厩里传来一阵不满的嘶鸣声。诺瑞克真希望自己的剑还在手边;那铠甲挟持着他从墓穴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给他时间去捡佩剑。

就在诺瑞克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的双腿突然又开始听从自己控制了。老兵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他怀疑巴图克这可憎的铠甲也许是为了避免他的奇怪举止受到别人怀疑,因此才给了他暂时的自由。

对诺瑞克来说,饥饿与疲倦早已经压倒了可怜的自尊,他跨前一步推开了大门。把门推到大开。几张污秽而神情可疑的脸抬了起来,他们的面部混合了东方地区与双子海那一侧居民的特点。诺瑞克看到的四个人都是混血。虽然他确定没人背对着自己,可他感觉到这群人根本不欢迎别人坐到他们身旁。

在这种鬼地方,你甚至得小心身后的女招待!萨顿·崔斯特会如此开玩笑。当然,不管谁想请崔斯特喝一杯,他都愿意坐在那人身边的。

可萨顿已经死了。

“不关门就滚出去!”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咆哮道。

诺瑞克顺从了,他不想引发任何冲突。虚弱的战士强迫自己像刚进来时一样继续前进,昂着头故作镇定地穿过房间。当他前进时,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刺痛不已,但在场的任何人都不会发觉他的痛楚。诺瑞克觉得哪怕让这些人发现一丝一毫自己疲累的征兆,他们都可能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他走近那个可能是店主的家伙——一个看上去比其他酒客高大壮硕许多的家伙,他正站在伤痕累累的旧柜台后面。一缕肮脏的褐色头发从旧旅行帽下面露出来。尖长的如同狗一样的脸孔上,两只充满警惕的小眼睛来回打量着客人。诺瑞克一进门的时候就发现这房子里有一种怪味,现在他知道了,这味道就来自于面前的人。

诺瑞克觉得铠甲应该会让自己离开,而他现在也宁可忘掉自己所有的需求,转身逃离这个地方。

“要什么东西?”店主挠着他的大肚子,含混不清地问道。他劣质的衬衫污秽不堪,有些地方甚至还出现了裂缝。

“我要吃的。”现在诺瑞克最想要的就是食物了,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急迫。

“你得有钱才行。”

钱。绝望的战士再次受到重大挫折。他不仅将同伴鲜血淋漓的尸体丢在了墓穴中,也把所有的钱币都丢到了那里。

他的左手突然向前急挥,那铁护手重重地拍在柜台上,吓得店主人立刻跳了起来。坐在桌旁的人们纷纷跃起,有些人已经把武器抓在手中。

铁护手移开了……留下一枚古旧但货真价实的金币。

诺瑞克的反应超过了其他所有人,他立即说道:“除了食物,再要一个房间。”

诺瑞克能感觉到在场的每双眼睛都渴望地盯着金币。他再一次暗暗诅咒这该死的铠甲。如果它能凭空制造出财宝,那为什么不造出来一些不像黄金那么惹眼的东西呢,铜币不行吗?他再一次开始怀念自己的佩剑,不,哪怕现在手中有把匕首也好啊。

“后厨的罐子里有汤。”比熊还壮的大块头用指头点着他脑袋后方的厨房,“二楼有你的房间。右边第一间。”

“我想在那儿吃饭。”

“随你。”

店主走进厨房,然后拿着一个肮脏不堪的碗回来了,碗里的东西闻起来比他身上的味道还要恶心。即便如此,诺瑞克还是感激地接过它,他已经饿得快要发疯了。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连被恶魔刚刚撕开的山羊都能吃下去。

诺瑞克用手臂抱着碗,顺着店主指点的方向往房间走去。当老兵走上那嘎吱作响的木楼梯时,他听到大厅里传来的压低声音的交谈。他攥紧了另外一只手。显然那枚金币已经燃起了所有男人的欲望。

房间如老兵预想的一样阴暗,那是一间漆黑肮脏的小房间,窗户脏得看不到外面。床看起来马上就会散架,原来也许是白色的床单现在已经成了深灰色,房间里一盏孤零零的油灯连它四周都无法照亮,更不用说点亮整个房间了。

这房间里没有任何桌椅用具,诺瑞克轻手轻脚地坐到床上,开始准备享用碗里的食物。这东西跟他想得一样恶心,甚至还要更加糟糕,但总算还不至于腐烂到要他的命。

当空荡的胃被填满之后,睡眠就变成了极其迫切的事情。诺瑞克在进食中竭力保持着清醒,可当他把食物吃完以后,把碗往地上一放接着就躺到了。潜意识里诺瑞克还在担心楼下那些人,可疲倦很快压倒了心中忧虑。

诺瑞克刚刚睡着之后,就开始进入了梦境。

他看到自己正在号令一支阴森恐怖的地狱大军,那些奇形怪状的家伙是他平日里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那些生有鳞片身冒火光的恐惧之物对鲜血极为渴望——诺瑞克则非常乐意赐予他们所有的鲜血。它们是恶魔,却完全臣服于他。他们会为他攻城掠寨,以他之名屠杀民众。甚至整个地狱都会畏惧鲜血战神的力量,他……巴图克。

战士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终于摆脱了梦境的控制。他绝不能成为巴图克!绝不能为一己之私创造如此的恐怖景象!绝不!

可这种绝对的权力有它自己的诱惑力。

诺瑞克正在人神交战的艰难时刻,幸亏外面突然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声,他被吵醒了。老兵睁开有神的眼睛,倾听着接下来的响动。他无法形容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那是一些轻微而无关紧要的声音,可却在他的潜意识里敲响了警钟。

他又听到了这声音,它几乎令人毫无察觉地通过了一道关闭的门。一个缓慢而谨慎的脚步声慢慢移上来。

事实上,二楼确实还有别的房间,但楼下这帮家伙刚才差点就跟诺瑞克打起来,现在他们怎么可能斯文到因为害怕打搅到他而轻手轻脚呢?如果他们把楼梯踩得咚咚响,他倒不会多想什么。可现在他们如此的小心谨慎,很显然是在向老兵宣布,他们正在规划着一些事情,一些他完全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如果一个疲惫不堪的旅客拿出来一枚金币,那他肯定还会有更多……

诺瑞克将手伸到原来佩剑的地方,心中立刻变得冰凉。现在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只有铠甲了,可它从未有过任何值得自己信任的举措。也许铠甲正在搜寻自己最中意的一个盗贼,以便于战士更轻松地展开屠杀…… 

吱嘎作响的脚步声停止了。

诺瑞克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

两个持着武器的男子砰地打破了早已糟朽不堪的房门,随即向房中的身形扑过来,而第三个匪徒也挥舞着一把短短的弯刀冲进来。每个入侵者的个头与力气看起来都和老兵差不多,而对诺瑞克更为不利的是,这房子里的窗户太小,他根本没有破窗逃走的机会。

他举起拳头,打算让他们尝尝——

他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锋刃布满锯齿的深色长剑。诺瑞克挥剑下劈,其速度之快令第一个敌人连张口呼号都来不及。

剑锋劈开了敌人,毫不费力地撕裂他的肌肉与筋腱。一道似乎只有魔法才能造成的巨大创口出现在入侵者胸口,鲜血喷涌而出。这倒霉的家伙在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杀了。

当他的同伙意识到这突然而令人沮丧沮丧的转折时,第一个入侵者终于摔到在地上。拿匕首的家伙开始退缩,但他的同伙却悍然前冲,不知死活地想要挥刀较量一番。诺瑞克没有机会警告那愚蠢的入侵者,两个人随即打到一块。

一下,两下——这是铠甲容许对手所做的所有努力了。当入侵者举刀准备进行第三次攻击的时候,诺瑞克的铁护手迅速扭动了一下。黑色的剑锋划出一道疯狂而曲折的轨迹。

对手从咽喉到腰部出现一道可怕的伤口,鲜血从伤口中横溢出来。第二个入侵者蹒跚地向前走着,丢下手中的武器,拼命地想要捂住自己的创口。

铠甲似乎急于将事情终结,它控制着诺瑞克的手再次扬起。

敌人的脑袋被打落在地,咕噜噜一直滚到墙角——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的身躯倒地之前。

“天啊!”老兵不停地喘息着。他接受过无数战术的训练,可却不是如此屠杀对手。

第三个入侵者清楚地知道自己所拥有的机会,他已经匆忙地退到门口。诺瑞克想放他一马,不希望再看到流血,但铠甲没这么打算,它控制着诺瑞克从两具尸体上跳过去,紧紧追赶着那可怜的家伙。

这幸存的家伙逃到了楼梯下面,店主在那里等着他们,估计正诧异于三个人为什么会把事情办砸了。他们两个抬起头来,看到上方暗红色的身影和黑色的剑锋正在逼近。店主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得吓人的巨剑如此巨大的武器让诺瑞克不由得心生畏惧,怀疑铠甲是否有能力敌得住对方的轰然一击。刚才的幸存者试图向外逃走,可第五个从店主身后出现的暴徒把他推回了战局。

如果他们期望在楼梯上与诺瑞克决一死战,那他们的判断力就有点太差了。老兵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向三个人纵身跳了下去,在半空中,他发现那些人和自己一样脸上充满了惊讶。刚刚生还的家伙吓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另外两人则迅速向后退去。

阴险的武器迅速刺入他的身体,直到从后背穿出,随即再次缩回。

“他右边!”体格庞大的店主怒吼着,“他右边!”

第五个人立刻开始行动了。诺瑞克明白这强盗头子的计划。从不同的方向发动攻击,老兵肯定有应接不暇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肯定会有一个得手,而那店主的机会显然更大一些,他的武器攻击范围几乎有那黑色长剑的两倍。

“动手!”随着一声怒吼,两个人同时向诺瑞克发动攻击,一个家伙的目标是他的咽喉,而另外一个则对准了他的腿,这都是铠甲无法完全覆盖的地方。这两人之前显然有过许多次的协同作战,就像诺瑞克与萨顿和弗兹汀从前的合作一样。看到两人如此默契的攻击方式,老兵知道自己这回肯定要完了。然而,巴图克的铠甲却拥有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与精确度,它不仅强行接下了大块头的重剑,还在间不容发中架开了第二个凶徒的攻击。更令人诧异的是,它紧接着作出了残酷的一刺,插入后面那人的咽喉。

在同伴倒下的同时,店主貌如钢铁一般的意志瞬间土崩瓦解了。他虽然仍旧拼命挥舞着巨剑,但却开始向门口退去。铠甲支配着诺瑞克向前走去,但却没有立刻对最后一个敌人痛下杀手。

店主一头撞开门,转身逃进了夜幕里。诺瑞克等着巴图克的铠甲让自己追出去,但铠甲反而带他回过头来,走到其中一具横躺的尸体旁边。当诺瑞克跪到尸体旁边时,黑色的长剑消失了,他再次变得两手空空。

令他惊骇的是,铁护手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插入那人的伤口,当大量血液浸没指头的时候才收回来。手指移动到木制的地板上,画出一个图案。

“海亚特——图卡瑞斯!”他突然冲口而出,“海亚特——格伦戴尔!”

做完这些后,铠甲令诺瑞克向后退去。与此同时,一缕充满恶臭的绿色浓烟从血淋淋的图案中升起。它很快凝成了手臂、双腿——还有尾巴和翅膀。那爬虫一样的面上生有无数眼睛,所有的眼睛都在轻蔑地眨动着。而当这东西看到面前的人时,蔑视之情便立刻消失了。

“战……神……啊……”它嘶声喊着,眯起了球状的眼睛,“战……神?”

“海斯卡——格伦戴尔!!格伦戴尔!”

恶魔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向大敞的门口。诺瑞克听到远方几匹马逃逸时发出的狂乱蹄声。

“海斯卡!”他从口中再次发出指令。

那爬虫加速离开了旅店。当它走到门外后,便立刻展翅高飞,瞬间消失在夜空之中。

诺瑞克没有猜测它的去向。遵照巴图克的命令,它已经开始追踪猎物。

“别这样,”他低语道,现在不管铠甲里潜藏着什么样的灵魂,应该都能听到他的话,“让他逃走吧!”

但铠甲却控制着他向第一具尸体返回去。

“该死的!放过他吧!他不值得你出手!”

他的抗议全然无效,铠甲再次迫使他在尸体边弯下身来。刚才碰触过伤口的那只手又伸了出来,这一回,鲜血沾满了整个手掌。

外面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厉的男人的惨叫——随后骤然终止了。

诺瑞克另一只手里出现了一把新武器,这次是一把双刃的猩红匕首。

振翅的声音令诺瑞克意识到,刚才放出去的怪物已经回来了,但他无法扭动脖颈回头看。当它收拢革翼进入大厅时,他听到了那东西沉重的呼吸声。

“奈斯图——维拉卡……”匕首移向了死者的咽喉。“奈斯图——维拉库……”

老兵闭上了眼睛开始为自己祈祷。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无数朋友们死亡时的画面,这暗示着他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如果可以逃避的话,诺瑞克真不想面对这些。

“奈斯图——汉提……” 

可除了尽量保全自己的心智与灵魂,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纳斯图——汉提瑞……”

匕首突然刺进那盗匪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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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古斯塔斯·马莱沃林将军从枕头堆里爬起来,扔下还在各种奇幻梦境中徜徉的葛丽安娜。他悄无声息地穿好衣服,轻轻走出了帐篷。

两个卫兵笔直地立正站在那里,双眼直视着前方。马莱沃林对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向前走。

一座由帐篷组建的城市在西方慢慢延展开来,那是将军忠实的追随者唯一的根据地。虽然只是位没有封地的贵族,可将军已经组建起了事实上在威斯特玛无可匹敌的一支战斗部队。而这其中的代价之一,就是要为任何重权在握的统治者效力,以换取支持自己野心的金钱。然而,不久之后他便可以宣布,他不会再为任何势力服务。有朝一日,他,奥古斯塔斯·马莱沃林,将会是这片土地上的最高主宰。

将军将目光转向南方,埃拉诺克大陆广袤的沙漠便横亘在那里。现在,他经常会眺望着那个方向,憧憬着比脚下更为丰饶的疆土——富裕、繁盛的鲁·高因,就在那遥远的彼端。鲁·高因,尽管它毗邻着无边的沙漠,也同样紧邻双子海,可因为优越的位置和肥沃的狭长平原,这王国向来十分昌盛繁荣。不知有多少次,自认为可以饮马天下的狂徒想将它纳入自己的版图,可每一次尝试都遭到了彻底的挫败。鲁·高因不仅在军事上拥有强大的防护,同时可能还处在某些魔法的庇护之下。事实上,在马莱沃林看来,那守护之力应该是一种纯净的法力。不知何方神圣一直守护着这座城市。

那东西现在正不停地诱惑着将军。不知何故,他总感觉它与自己想要获得的巴图克的遗产应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马列维林梦到过它,发现自己的思维总是在不断靠近它。

“快了,”他喃喃自语道,“就快了……”

那你要拿这笔遗产做什么呢?他头脑中突然产生了这样的疑问。追随巴图克的脚步吗?在重演他的辉煌之后再接受与他一样的悲惨下场?

“不……”他才不要那样。战神虽然拥有恐怖的力量,虽然可以支配恶魔,可那位巴图克还是犯了将军无法忽视的错误。巴图克从来都不是一名成功的军人。在传说中,鲜血战神起初只是一名法师,就像葛丽安娜似的,精通各种魔法。可他们几乎无视战争的艺术,而仅仅是沉醉在自己强大的法力之中。一个真正的指挥官必须将精力投入到全局之中,包括后勤供应和突发事件的调度。这些知识是奥古斯塔斯·马莱沃林无法靠法术修习到的;他的军事才能来源于无数出生入死的战役。

但借助于这铠甲,借助巴图克的强大力量,你可以完全超越他,将军人与法师的身份完美地融合起来!你可能会取得超越巴图克的成就,令他在你面前黯然失色……

“是……啊……是啊……”将军将自己的宏伟蓝图牢牢印在脑海之中。奥古斯塔斯·马莱沃林将军,终将会成为全世界的君主!

甚至魔鬼都会臣服在你脚下,称你为主人。

那些魔鬼……没错,借助他的铠甲,召唤恶魔的能力肯定会随之而来。从他第一次戴上头盔起,他的梦境就全部指向那个方向。当头盔与护甲合为一体后,整套铠甲所蕴含的魔力一定会带给他那种能力。

套装……他皱起了眉头。他需要整套的护甲!

可那个白痴却得到了它。

马莱沃林一定要找到他,找到那可怜的白痴,然后把铠甲一片片从他身上扒下来。然后呢,作为奖赏,他将会成为死在新一代鲜血战神手下的第一人,这是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誉啊。

没错,将军会让这个白痴的死亡成为一座里程碑。

奥古斯塔斯·马莱沃林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梦想着他的荣耀,梦想着他用即将获得的黑暗力量可以做的事。可即便在做着白日梦的情况下,他也仍然一丝不苟地查看着营地,一个好的统帅必须时时检视麾下,以确保散漫的风气不会在军队里扩散。一个帝国的兴衰往往起于这些末节。

然而,马莱沃林只看到了他那些尽忠职守的战士,却没注意到一个阴影,一个并非由闪烁的火炬所形成的阴影。他也没注意到,这个和他体型接近的影子已经在他身后站了一会,低语着那些将军自以为是在脑海中默念的想法。

那是他自己的梦想。

魔鬼卡扎克斯的阴影转向了葛莉安娜的帐篷,今晚的成效超出了它的预期。这人类身上展现出了一些有趣的可能性,它一定会好好探研一下。很久之前它就想到了,巴图克的铠甲不会接受一个象它主人那样的正牌魔鬼,因为当战神开始转投向地狱的怀抱时,除了自己之外他再也不信任任何人。不,如果巴图克灵魂的残片仍然留存在这古老的铠甲之中,它将需要一个更容易被控制的人类宿主,虽然他们的身体可能太脆弱而不能被长期寄宿。 

将军想取得鲜血战神的位置。卡扎克斯非常欢迎这一点。女巫有她的用处,但血腥巴图克的继承人——卡扎克斯的主人比勒尔,将会为这重大的发现重重奖赏他谦卑的仆从。最近地狱之中内战不断,它们在与另外一个魔神阿兹莫丹的角逐中几度落于下风,而更令人不安的传言也甚嚣尘上,那就是三大魔神之一的迪亚波罗从他在人间的牢笼中逃脱了。如果传言属实,他一定会想办法解救出他的兄弟巴尔和墨菲斯托。届时他们肯定会尝试从阿兹莫丹和比勒尔手中重新夺回它们的王座。三大魔神绝对不会善待那些叛将们忠心耿耿的走狗的。如果比勒尔完蛋了,那么卡扎克斯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都干了些什么?”

阴影在女巫帐篷入口处稍稍停了一下。“我有很多事做,不能总呆在这里任你使唤,凡人葛莉安娜……”他突然发出一阵咔嚓声,就象一只沙漠蛆虫准备在用双颚切碎猎物前所发出的声音似的。“再说,你睡了……”

“还没沉睡到无法感知空气中你的魔法力。你承诺过不在这附近使用任何咒语的!奥古斯塔斯拥有一些基本的技能,他可能注意到这些,从而对此产生怀疑!”

“那绝对没有危险,我保证。”

“我再问你一遍,魔鬼!你干什么去了?”

“稍稍研究了一下那头盔,”卡扎克斯撒完这个谎后,就转到了帐篷的另外一个角落。“去寻找那个根本不知道自己穿了什么的白痴……”

她的忿怒转成了好奇。“你找到他在哪儿了吗?要是我能多告诉马莱沃林一些情况……”

魔鬼轻笑起来,那听起来就像无数狂怒的蜜蜂被关在了封闭的水壶里。“为什么呢,在我们同意铠甲不可能为他所有的时候?”

“因为他仍然持有头盔,你这笨蛋,再找到铠甲之前,我们仍然需要奥古斯塔斯,因为他和头盔之间拥有联系!”

“没错,”恶魔陷入了沉思,“他和它的联结十分密切……简直联结到了骨子里……” 

她扬起下巴将头发甩到身后,很久之前卡扎克斯就了解到她这是生气的表现。“可那是什么意思呢?”

阴影并没有为此有所波动。“我只是开了一个玩笑啊,女法师。仅仅是个玩笑。难道我们不是在讨论关于巴图克的问题吗?”

“恶魔居然也有幽默感。”葛莉安娜看上去一点也不想笑,“很好,我把玩笑还给你,你把奥古斯塔斯留给我。”

“我可没想取代你在将军床上的位置……”

女巫狠狠地盯了阴影一眼,然后离开了帐篷。卡扎克斯知道她要去征服马莱沃林,要加强在他身上的支配力。恶魔挺佩服她在这方面的才干的,虽然它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压倒和葛莉安娜,女巫在它面前必输无疑。毕竟她只是个凡人,而不是那些邪恶的天使。如果她真是一个天使的话,卡扎克斯可能会多费些心力在她身上。。天使最喜欢阴谋诡计,喜欢在幕后捣鬼,用种种伎俩暗算人,正面对决就从来没敢过。

恶魔的影子退回了最黑暗的角落里。目前为止还没有天使出面干扰它,但卡扎克斯希望继续谨慎行事。如果真有哪个天使敢出现在它面前,它一定会用爪子按住他,慢慢地将他的四肢一点点撕下来。天使的哀号应该是无上美妙的音乐。

“有胆就来啊,天使们,”它在黑暗中低语道,“我会张开的双臂欢迎你们……还有我的牙齿和爪子!”

那盏孤灯暗淡的光焰突然闪耀起来,瞬间把葛莉安娜的帐篷照得明亮无比。在突如其来的强光里,暗影嘶嘶响着向后瑟缩而去。碧绿与深红相间的庞大昆虫轮廓闪现出来,然后又随着火焰的黯淡而隐去。

卡扎克斯暴怒地叫了两声,幸好葛莉安娜没看见他的反应。油灯经常会闪烁的,他居然被这世间最寻常的事情给吓到了。尽管如此,恶魔的影子还是藏到了帐篷的最深处,那里令它心中更踏实一些,也可以更安全地筹划下一步方案。在那里,他它能够安全地使用自己的力量来寻找那个穿着巴图克铠甲的家伙。

在那里,它可以更轻松地等待那些怯懦的天使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