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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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门德恩感到头痛欲裂,自从哥哥被指控杀了那两个传教士之后,这种头痛已经不是第一次骚扰他了。他现在正靠在树林北部深处的一棵树上,一只手死死压住太阳穴,试图靠这种方法来压制疼痛。

比头疼更可怕的是,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间歇性失忆了。记得上次失忆前,他正走在从农场去探望哥哥的路上。

戴尔米迪斯家的小儿子用手指紧捏鼻梁,用力向上挤压紧闭的双眼,希望能够借此减轻一部分压力—

他脑海中突然充斥着一个身穿长袍的男人尖叫的声音。

门德恩闷哼一声,从树干一侧倒在地上。他趴在地上看看四周,想弄清楚刚才所看的情形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但树林里空荡无人。门德恩渐渐回想起来,这男人虽然嘴巴大张,可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刚才听到了劲风吹过草丛和树叶的沙沙声,天空间或有电闪雷鸣,可真的没有人声。

只是一个短暂的噩梦?还是那可恶的凶杀案令他神经紧绷而产生的幻觉?还是这些可恨的凶杀案使他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幻觉?门德恩感觉这也没有什么……然而, 它看上去太真实了。

那头痛忽然再次袭来,他实在无法抵挡,索性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刻,那男人的样子又侵入了门德恩的脑中,只是这次他无助的瘫倒在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他。这传教士的脸孔被恐惧扭曲变形,徒劳无功的在地上匍匐着想要躲开那逼近的人。

门德恩睁开他的眼睛…所有景象随之销声匿迹。

这次,乌迪西安的弟弟总算弄清楚一件事,他所看到的情形既非幻觉也不是正在发生的事情。他的确是孤身一人待在树林里。不,这次的影像比较持久,他即使没能就此认出那尖叫的男人是谁,也足以看清他的衣着。

那是三一神庙里侍僧通常的打扮——这男人应该就是被残忍杀害的传教士。

门德恩大为震惊。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会突然看见传教士遇害的残忍场景?

他父母的家族里都很少谈及魔法,连门德恩自己也不能确定这些景象是真实还是幻觉。他需要一个更合理、更可信的解释。

他的鼻子有点发痒。门德恩感觉有什么东西粘在了鼻梁上。他拂了拂鼻梁,发现手掌上多了些泥巴。挠了挠,却发现手掌上多了几小块泥土。实际上,他还是第一次留意到自己十指上都沾满了新鲜泥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乌迪西安的弟弟已经有几天没去过农场,侍弄庄稼则是更久之前的事情了。他的全副心思都花在了怎么帮助哥哥上。难道他是骑马的时候掉下来了?这倒至少可以解释为什么最近频频失忆而且两手是泥。

“到底…怎么回事?”门德恩喃喃自语了一句。他的生活向来平淡到有些乏味,而现在一切则变得天翻地覆。那屡屡的失忆,乌迪西安的悲惨境地,上古的石头—

那石雕。

门德恩根本不相信什么巧合。可他的确是在接触了那石雕之后才开始出现间歇性失忆的。不管怎么说,那东西对他产生了无法言表的影响。嗯,门德恩在当小孩儿的时候就听到过许多关于魔法之地和魔法生灵的故事,可那些只是故事而已。

然后他开始奇怪为什么自己会清楚的看到侍僧被害时的现场。第一个进入他脑海的想法就把他自己吓得面无血色。

不……我才没有!我不可能那么做!他自己能看到凶杀案的情景……还是从如此正面的角度……难道因为这一切皆是他所作所为?

但是常识还是占据了上风。凶杀案发生的时候,门德恩正跟阿奇里奥斯在一块。因此,他在这起邪恶的事件中是无辜的,就和乌迪西安一样无辜。

尽管如此,他手上的泥土还是没有办法解释,至于那令人奇怪的、持续时间越来愈长的失意,更是找不到任何原因。方方面面的事情令门德恩感觉十分恐惧。

他想起了哥哥,一个如今身陷囹圄的犯人。乌迪西安困顿在牢房中的影像不断刺激着门德恩,令他慢慢坚强起来。时间如果允许的话,他会把心思花在自己这些令人烦恼的事情上;可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让哥哥脱离牢狱之苦。

门德恩转头向塞拉姆走去。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尽可能小心的把手中的泥垢擦干净。也许那些泥土不代表任何事情,但现在他不想冒任何风险。已经发生了太多颠三倒四的事情,不知道哪一寸土地下就可能埋藏着新的悲惨事件。他如果突然陷入另外一场官司,那可就再也没办法帮助哥哥了。

门德恩对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愚蠢想法感到好笑。在这偏远的小村落,谁能仅凭一双沾满泥垢的双手就能定他的罪呢?

即便如此,在回塞拉姆的路上,乌迪西安的弟弟还是没完没了的在衣服上擦拭他的手掌乃至手指。

乌迪西安在凳子上辗转反侧了很久,刚刚进入一场混乱的梦境,就被两个卫兵给吵醒了。当他睁开惺忪的双眼时,看到一个卫兵推得牢门吱嘎乱响,然后打开了门锁。

“跟我们走,”两人中略高的那个卫兵喊了一嗓子,乌迪西安认识这个相貌平淡无奇的小子,他是道瑞斯的侄子。那家伙接着又叫道:“甭想给我们找麻烦,明白?”

作为回答,农夫静静把手背过去,转过身让两个卫兵铐住他的手腕。当他们做完这一切后,就带着乌迪西安走出了牢房。

泰比瑞尔斯跟他们在大门外面碰了头。卫队队长毫不掩饰他不满的情绪,不过他也没必要向乌迪西安解释自己不痛快的原因。农夫只能认为这对他来说凶多吉少。

果然如此,乌迪西安一走到门外,就知道这事情已经从糟糕变得非常糟糕。他注意到那从圣光大教堂派来的老家伙,此人绝对不会是最近的城镇过来的普通牧师。这是一名大检察官,在大教堂中属于高级官员。更糟的是,这傲慢的家伙身边还簇拥着几个狗腿子……心烦意乱的塞伦希娅和阿奇里奥斯也在旁边。

牧师大步走过来睨视着鼻尖下的农夫,用极其洪亮的声音宣布道:“乌迪西安,戴尔米迪斯之子,我是迈克利乌斯牧师,是无比荣耀的伟大先知派来的大检查官!作为本地的大检查官,将由我来查明你所犯下的深重罪孽,并判决如何来救赎你的灵魂!”他停了片刻,接着说道:“还有,那些亵渎我们传教士的坟墓的异教徒,也会在不久之后被缉拿归案!”

乌迪西安脸色登时变得苍白。迈克利乌斯牧师无疑是要开一场审判大会。道瑞斯可不是这么跟他承诺的!

在他开口抗议之前,大检察官就转身从他身边走到村长面前,但村长看起来显然没有乌迪西安想象的那么热情。他面无表情的对道瑞斯说道:“如果可以的话,道瑞斯先生,请允许我们使用你的哨所来讯问这家伙点事情。当然,我对造成的不便表示歉意。圣光大教堂向来不喜欢这种审讯,但有时候这又是必要的,你应该明白。”

“我曾给凯吉的总检查官写过信,”道瑞斯显然正在尝试夺回控制权,“我并未收到任何回信,但是他肯定会指派合适的授权——”

迈克利乌斯牧师摇摇头:“目前的情况下,我就是最合适的被授权者,这是当被赞颂的伟大先知的意思!总检察官一样会赞成我的话……”

乌迪西安觉得大检查官的气势已经压倒了在场的所有人,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接受。他面上全是痛苦的表情。从目前迈克利乌斯牧师的行事风格来看,乌迪西安怀疑自己到时候有没有机会为自己辩护……直到他选择认罪。

“还有三一神教的麻烦事呢,”道瑞斯插了一句,“有位死者可是他们的人—”

“圣光大教堂的人已经在这里了,可神庙的人还没有到。如果三一教懒得为它的党羽出头,那只能说他们太失败了。”

村长狼狈的败下阵来,现在只能选择沉默。乌迪西安低声的谩骂着。迈克利乌斯牧师现在显然觉得他自己可以说一不二。

乌迪西安只能试着安慰自己,至少莉莉娅还没有被牵连进来。因为,农夫不能容忍那样的事发生。她在两大教派的魔掌下已经饱尝苦难—

当他正想到这里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一抹再熟悉不过的鲜绿色一闪而过。农夫沮丧得浑身颤抖起来,却又情不自禁的往那方向扫了一眼。

不幸的是,大检察官也看了过去。

莉莉娅就像陷入牢笼的小动物一样傻傻站在那里。她本应该是躲在猪头酒馆后面的什么地方偷偷看着事态的发展,但很可能因为对乌迪西安命运的担忧使她忘记了当初的警告。

迈克利乌斯牧师轻易就看出她不是本地人。就其本身而言,这本不是问题,可老家伙他从乌迪西安与莉莉娅两人眼神相交的瞬间,就看出农夫对她并不陌生。

这身着长袍的牧师突然猛然指向贵族姑娘,就好像定罪一般:“你!就是你—”

天空突然响起了巨雷,愤怒的的轰鸣声让很多人,包括迈克利乌斯自己都不得不捂住了耳朵。

就在此时,狂风像一头饿狼般嚎叫着席卷而来。人们被狂风吹得跌跌撞撞,不断向后退去,就连那些审判者的卫兵都不得不脱离了自己的位置。只有三个人在狂风中屹立不动——不过风暴如此激烈,也不好说他们能坚持多久。

他们是迈克利乌斯牧师,莉莉娅,还有乌迪西安。

不过大检察官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站在原地。他把目光从莉莉娅身上移开,又看着那个囚徒。

迈克利乌斯牧师的表情恐怖得令人不敢正视,他望向农夫的眼神既狂怒又……带着恐惧。风中传来他的哀号声:“伟大的先知啊,这是怎么——”

一道猛烈的闪电劈向村子的中心…和大检察官。

他根本没有机会叫喊。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弥漫在空气中,很快便随风散去,地上只留下一点点烧焦的黑炭。乌迪西安曾经目击过几次雷击的场面,但都远远不及这次惨烈。

紧接着,第二道闪电劈在不远处。有些人已经放声大哭起来。众人开始四散奔逃,狂风肆无忌惮的卷过塞拉姆,吹倒了一切不够坚固的东西。

乌迪西安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莉莉娅的影子。一大块碎屑向他脸上飞来,他本能的伸胳膊去挡。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重获自由。手铐松松垮垮的在他一只手腕上摇晃着,他使劲扯了一下,另外那只也打开了,就好像它们从来没上锁一样。

乌迪西安根本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村里那些卫兵如此粗心大意,他现在得集中精神对付眼前的事。不管怎样,迈克利乌斯的爪牙仍然在狂风中拼命向他扑来,企图抓住这正要逃跑的犯人。其中三个很快逼近到用武器可以攻击他的位置,第四个也在气喘吁吁的往这边跑。

当第一个卫兵马上就要抓到他的时候,狂风突然卷着一根沉重的木头长凳呼啸而至,乌迪西安愣了一愣才想起来这应该是他们在猪头酒馆门前常坐的那种凳子。长凳几乎不差毫厘的命中了那些卫兵,将其中一个撞趴在地上,然后又带着另外一个飞出好远。

就在趴倒在地的这个家伙身后不远,莉莉娅的身影出现了。她一只手扶着铁匠铺的墙角,另外一只手挥舞着招呼乌迪西安到她那边去。

本来不知所措的农夫毫不犹豫的向贵族女孩跑去。他身边许多杂物被狂风卷起,又在呼啸声中奔向远方。人们匆匆忙忙的逃进建筑物里。此时又有一道闪电劈在村庄的水井附近,同时击垮了大段的石墙。

尽管有这么多艰难险阻,乌迪西安还是毫发无损的冲到了莉莉娅身边。除了几缕金发有些凌乱之外,这女孩儿看上去也没什么损伤。

此时,乌迪西安对她的关切已压倒了其它所有想法:“莉莉娅!你得找地方躲起来—”

女孩儿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但并未跟他躲进铁匠铺,相反却拉着他往树林跑去。乌迪西安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不过与其留在这里等风平浪静之后再进行一场打斗,他们倒不如逃得远远的,农夫于是顺从的跟着莉莉娅向塞拉姆村外跑去。他知道这种情况下暂时躲在建筑物中肯定更安全,不过他还是说服自己也许在狂风肆虐的荒野中他们也能找到同样安全的避难所。

的确,在他们冲到密林深处后,风声似乎小了很多。杂物依然在他们身边飘飞,但就如奇迹一般,他们除了树叶之外根本没有被任何其他东西碰到。

从塞拉姆的方向持续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就好像太阳冲破了阴霾的重重阻挡。乌迪西安回头看了一眼,可莉莉娅仍旧拉着他往前走。

雷声依然隆隆不已,就好像万千骑士驱策着他们的爱马踏过荒原一样。这让农夫想到了那些审判者们,还有倒霉透顶的迈克利乌斯牧师。只要天气略微好转,那些卫兵一定还会追来,尤其是他们的长官居然如此离奇的丧了命。虽然乌迪西安把大检察官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归结于神鬼莫测的大自然发了脾气——可农夫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诡异与致命的天灾——但他并没有怀疑迈克利乌斯牧师的悲惨命运多少与自己有点牵扯,不管这看起来有多么荒诞不羁。

“快跑!”莉莉娅回头看着他喊道。“继续跑!”

但在贵族女孩儿关心他的时候,却没有注意自己脚下的路。乌迪西安看到她的脚马上就要踏上一个小坑,他试图出声警告,但女孩儿已经随声跌倒。现她的脚正要踩上地上的一个瘪坑。他设法提醒她,但此时他的同伴已经跌了出去。

她试图抓紧乌迪西安,不过还是跌倒了。莉莉娅发出一声短促的呼救,不由自主向前扑了出去,歪歪斜斜倒在地上。

乌迪西安不顾脚下的坎坷,立刻冲到她身边。莉莉娅仰面躺在地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

“莉莉娅!”乌迪西安大喊一声,登时将对恶劣天气与审判者的卫兵的恐惧抛在脑后。他现在满心里只有这个躺倒在地上的女孩儿。

贵族女孩儿向他眨眨眼睛,这让乌迪西安长出了一口气。她的双眸重新变得有神起来,当她抬眼望向乌迪西安的时候,那满带柔情的眼神令他立刻脸红起来。

乌迪西安试着掩饰自己的窘态,同时连忙伸手扶她起来。莉莉娅试图独立站起来,但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的右脚踝扭伤了。

“我想…我想这只脚肯定扭伤了,”她吃力的说道,“你能帮我看看吗?”

出于礼貌,他本来想拒绝,可他又不能面对她的痛苦置之不理。乌迪西安含混不清的说了句抱歉,将她的长裙略略向上提了一下,恰恰露出她的脚踝。

脚踝那里一片乌黑,已经肿起来一大块。农夫用手温柔的碰了一下伤处,莉莉娅痛得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我得带你去找个医师。”他低语道。

“不!你要那样做的话,很容易再被他们抓住!我绝不能让他们抓到你!”

乌迪西安眉头紧锁起来。那她想怎样呢?她到底想怎么样?他当然不能就这样逃走。这里是他的家。也许自打有了塞拉姆村,他的家庭就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更重要的一点,他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东西,尤其是弟弟门德恩。如果找不到乌迪西安,那帮家伙肯定不会放过门德恩。还有阿奇里奥斯,众人都知道他是乌迪西安最好的朋友,甚至还有塞伦希娅,都可能被牵连进来。

可是,他又怎么回得去呢?也许审判者们终将离开,不过乌迪西安如果再次出现在塞拉姆的话,多管闲事的泰比瑞尔斯极有可能再次逮捕他。另外,三一神庙的和平守护者也可能即将到来,并且按照他们的心情随意处置他。

乌迪西安跪在那里陷入沉思,甚至忘掉了手掌还放在她脚踝上。莉莉娅的命运对他来说同样重要,如果现在她的脚踝没有受伤的话,事情应该会好办些。

“乌迪西安……”

他没有留心到莉莉娅的声音,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可以带这女孩先回到自己的农场,然后骑马送她到一个临近的村落。她可以在那些更大的村子里得到需要的帮助,然后接着继续她自己的行程。如此一来,那贵族女孩儿至少可以躲开这趟浑水了。

而对乌迪西安来说,则是另外一种—

“乌迪西安!”女孩儿再次轻呼他的名字。

尽管莉莉娅这此依旧放低声音,但这次的语气却加强了许多。乌迪西安扫了一眼四周四周,确定他们并没有被发现。不管怎样,四周杳无人迹,更不用提那些审判者或者卫兵了。

“乌迪西安,”她再次重复道,“我不是那意思。是我的脚踝…不疼啦。”

她充满希望的口吻只加重了他的忧虑。如果她感觉不到疼痛,那脚踝极有可能已经麻木了,不是好兆头。他把手移开,生怕看到自己担心的事情—

但却发现她的脚踝看上去真的完好无损,简直像白玉一样无瑕。

“可是—”乌迪西安紧紧盯着她的小腿,再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起码,刚才脚踝上还有很重的擦伤…现在居然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他疑惑的看看莉莉娅,而这女孩儿盯着他的眼神则让他更加迷茫。她眼中流露出敬畏,某种难以置信的敬畏,它甚至可以被称作……崇拜?

“你转过脸的时候…”贵族女孩儿喃喃说道,“可你的手还在我的脚踝边上。我知道…我知道你没碰它,可我突然…感觉到一种奇妙的温暖,然后疼痛…消失了…”

“那不可能…一定还有其他合理的解释!那样严重的伤势怎么可能自己说好就好了呢?”

“可你做到了。”

他开始还以为自己没有听懂莉莉娅的话。可是接下来,她终于还是让他明白过来,乌迪西安几乎不敢相信这贵族女孩儿怎么会有如此莫名其妙的想法。

“我不是法师,也不会巫术!”他惊讶的强调道, “你的脚踝肯定根本没受过伤!你的脚踝显然根本就没受伤!这才是唯一的答案。”

她摇摇头,眼睛里全是柔情蜜意,这本该让他狂喜不已,但现在只会使他更加气馁。她的口吻中除了爱慕,的确有崇拜的味道:“不。疼在我身上,我当然知道是真的。我相信从你手中得到的感觉……可那疼痛的确已经消失无踪,这也是我可以确信的。”

乌迪西安后退了几步:“可真不是我干的!”

莉莉娅站起身,直接向他走去,金色长发在风中微微飘扬。她走路的样子看不出来受过什么伤害。

“那么会是谁?谁创造了这样的奇迹?” 女孩儿望着他的眼睛,微带嘲讽的问道。

她的最后一句话令他打了个寒战。他不想让女孩儿继续说下去了,拦住她道:“我们没有时间讨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仰望向天空。天气似乎好转了很多,至少他们头顶上是这样。雷电依然在塞拉姆的上空肆虐,他们看到另一道闪电从村庄上头划过。“这见鬼的风暴——”乌迪西安实在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如此奇怪的天气,“——好像要停了。我们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啊!”

“我不认为那可以归结为运气。”贵族女孩低语道。

“那又是什么——”农夫只觉得自己双颊发烫,不自然的打断了她,“不,莉莉娅……别再开玩笑了—”

但莉莉娅丝毫不为所动,坚持说道:“难道你没看见吗,乌迪西安?那风来得多及时啊!在狂妄自大的迈克利乌斯牧师正要以莫须有的行凶来判决你的时候,那道正义的闪电又是多么精准的劈到了他头上啊——”

“那么你认定是我所拥有的力量把那人杀了!清醒点,女士!”自从遇到莉莉娅后,这是乌迪西安第一次想离她远一点。不是觉得她没有魅力,而是觉得她受了什么刺激。可能是家族的不幸伤她太深了,最终才导致女孩的言行如此颠三倒四。那的确可以解释她的行径……

但乌迪西安看到的脚伤又怎么解释呢?他不觉得自己有妄想症,可他的脑海中又怎么会显现如此精密的错觉呢?

“不!”农夫急促的对自己说。如果他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还真可能就相信了莉莉娅的胡言乱语。如果他真有那么强大的魔法力,他倒宁可去向审判者或者卫兵们自首,省得以后再伤害到其他人。

一只柔软温柔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背,也即刻把他拉回了现实。莉莉娅的眼睛离他的鼻尖不到一英尺远,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女孩的呼吸。“我知道是你治好的我,乌迪西安……我也相信是你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召唤了风暴和雷电。”

“莉莉娅,求你不要啊!瞧瞧你的话有多荒谬!” 乌迪西安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的眼睛里只剩下她那完美无瑕的脸庞。“你不想让我相信吗?那来证明我是错误的吧。”女孩儿轻轻抚摸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视线引向塞拉姆的方向。“你瞧,闪电还在不断劈落,它带来公平与惩罚。天空还在继续咆哮,那是为你所受到的不公正指控鸣不平。大风也在向那些傲慢的家伙怒号,他们想要审判你,可有罪的就是他们自己!”

“求你别说了,莉莉娅!”

但她不想停下来。莉莉娅用一种坚定的,甚至带着挑战的口气说道:“证明我是错误的啊,亲爱的乌迪西安!用你所有的力量让天空平静下来啊——如果不行呢,就让那些乌云散去也好——如果不行的话,那我会很乐意承认我在胡说八道,”她咬住了下唇,“非常乐意……”

乌迪西安无法相信莉莉娅居然会对自己臆想的东西如此痴迷,她甚至相信自己想象的事物都会变成现实。既然女孩儿想让他证明,那这将是把她拉回现实的的最快捷、最容易的方法。

农夫什么都没再说,转头面向混乱的天空。尽管他可以盯着天上的乌云假装用心施法,可他觉得这样实在是辜负了莉莉娅的期望,即便他觉得这样做没有任何用处。

于是,戴尔米迪斯之子眯上眼睛,心中默默的祷告。他希望这见鬼的天气赶紧好起来,天上的乌云都散尽。他尽力让自己的所作所为看起来一本正经,就算是为了莉莉娅好了。

一切都没有变化,可他觉得这才是最正常的。

他觉得自己对莉莉娅任性的幻想已经给了足够的耐心,没有人会给她更多的机会。他疲倦的转向女孩儿,觉得她可能会变得抓狂,但莉莉娅看上去倒是非常平静。

“我都照你说的做了,你瞧瞧发生什么了吗……跟什么也没做一样,”他安慰女孩儿道,“现在让我带你离开这儿,莉莉娅。我们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都好好冷静冷静……”

遗憾的是,莉莉娅根本没有表现出同意的样子,而是继续期待地望着他的身后。

乌迪西安的耐心终于结束了。当他第一眼看到莉莉娅的时候,她就已经俘获了这农夫的心。但他不能让这女孩为了某段臆想无休止的任性下去。这是为她好,并没有其他意思。他让自己喘了口气 ,接着对女孩说:“莉莉娅,你必须振作起来!你说的我都已经照做了,可——”

“它又灵验了……”女孩低声说着,脸上突然充满了崇拜的神情。莉莉娅温柔的牵着农夫的手臂,拉着他面向塞拉姆村。

乌迪西安本来还想继续劝解她,可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目瞪口呆的望着前方。

那是阳光普照的塞拉姆。

三一神教宏伟的主神庙坐落在凯吉的南方,骑马大约需要两天才能到达。神庙是由三座高塔组成的不规则建筑。每座高塔都有三个立面,上面都刻着各自信奉的主神的徽章。三角形的窗户从塔底一直排列到塔尖。

建筑物的组件大都有共同特点,那就是都成三的倍数。想要到达面朝凯吉的神庙入口,朝圣者们需要穿过三层气势宏伟的台阶,每层各有三十三级。入口那三道厚重的青铜大门也呈三角状,信徒们从这里可以进入巨大的接待礼堂。

自然,最先映入信徒们眼中的就是三大主神壮丽的雕像。自然而然地,最先映入崇拜者眼帘的是三大神灵的辉煌雕像。创造之神巴拉若隐若现的立于左侧,他拥有雌雄同体的身躯,身披昭示着本支教义的法袍。巴拉一手握着奥秘之锤,另一手提着包裹,传教士们热衷于向外界宣称包裹中放置着万物的生命之源。这尊神灵庇护着自然与人类在建筑上所取得的成就。

迪亚隆威严的立在右侧,他的大理石雕像与第一座非常相像,但他在胸前放置着秩序之册。迪亚隆赐予人类坚强的意志,而秩序之册则教导他们如何获得幸福。像巴拉一样,迪亚隆服饰的颜色与他坚持原则的顽强毅力非常符合。

而中间站着的是麦菲斯,他两手空无一物,但却环成了杯状,但握成杯状,就像捧着婴儿般细心温柔。缺失了爱,创造与决断便只如空中楼阁——这是大主教日常教谕信徒的,些人说大主教一定是麦菲斯的儿子,因为他是如此关爱他的信徒。

在每座宏伟雕像的脚下,都有另外的青铜大门让信奉不同分支教义的徒众进入各自主神的大殿。朝圣者与新皈依的教徒依照自己的选择进入某扇大门,聆听各自的高阶祭祀给他们带来神的教诲。披着皮质蒙头斗篷的和平守护者担负着警戒的任务,他们胸口绣着各自主神的徽章,引导新来者做出最适合他们的选择。而每座大殿都容得下数百人同时跪下祈祷。

而当大主教莅临之时,三大殿的隔墙—这些墙壁从正面来看是石头砌成,实质上只不过是木板罢了—会向后隐入壁龛之中,所有的人都可以领略到大主教庄严肃穆的神采。这位三一神教的领袖将站在庄严的讲台上,向他的信徒们娓娓讲述三位主神的微言大义。

可惜今天信徒们只能自己祈祷了,因为大主教正在与分掌三大支派的高阶祭祀亲切会谈,这三位大人都是他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他们中以体型健硕的马利克为首,这高个子是同僚中最年长的。他从一名狂热的侍僧开始做起,凭借过人的决断力,创造性的思维,以及对大主教的无比忠诚,终于爬到了现在这个弥足珍贵的位子。

其它两人都明白,他不啻于大主教的右手。

他们秘密会晤的地方是间狭小空落的斗室,大主教那奢华的座椅算得上是仅有的家具。椅背高过他的头顶,显现出本教派的三角形标记。仅有的家具是大主教的豪华座椅,椅背高过他的脑袋,刻着本教派的三角形记号。壁龛上插着的两支火把照亮了椭圆形的房间,令诸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椅子上的主人……这也正是大主教想要的效果。

大主教俯视着三名下属,静静的讲述着只有他们才够资格听的一些话语。就所有的教徒而言,只有马利克和他的两名同僚才了解神教最隐秘的内幕。

大主教的声音如同仙乐一般动听。他的面庞犹如大理石雕一般精致,并未受到尘世半点沾污。银色的长发如丝般顺滑,与修剪整齐的短须相得益彰。他的脸庞好似雕琢过的大理石,得到精心保养。他的头发是银色的,长而顺滑,与修剪整齐的短胡须相配。他的脸庞极其消瘦,双目却如同翡翠一般闪烁着光芒。他比大多数人看起来都要高大强壮,尽管他的威严毋庸置疑,可举止却显得如此温文尔雅。

直到刚才为止。

三人中只有马利克偷偷抬眼向上扫了一下,但立刻微微战栗起来。在他浓黑的眉毛下面,Malic只是偷偷地抬眼看了看,就觉得自己突然微微战栗起来。在麦菲斯使徒的黑色眉毛下面,那双眼睛流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忧虑。

虽然马利克努力去掩饰,但是大主教还是轻易看出了他的不安。这这三一神教的魁首从沉思中彻底回过神来,挥手示意他们三人退下。满脸胡须的马利克随即向其他人轻轻拍手示意,这三名高级祭祀立刻低着头从密室中退了出去。

大主教静静坐着,两眼很明显的盯着前方的空气。两支火把上的火焰突然拼命摇曳起来,就像房间里突然吹来一阵大风。

当火把平静下来的时候,大主教仁慈的面孔突然扭曲了。他的表情已不再神圣;事实上,任何看到他的人都会觉得恰恰相反…同时,一定会从灵魂深处感到无比的恐惧。

“在城市西方…”现在,他刺耳的嗓音听起来更像毒蛇而不是人类,“城市西方…”